蚕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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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她和他走在路上。尘嚣如一群嗥啕的野狼扑面。路灯照在头顶救赎般发光。

    明白说;“去春江堰。”

    于是晚自习结束,他们提前五站下车,沉默地步行两百米后停在桥上。

    黝夜大河的河道宽如黑带,河水滚滚静无声息,河两岸绵延被夜吞食不见。河对面是被雾蒙眼的夜蓝色的山,淡淡的。有风。她的臂肘支在桥栏上,河灯粉紫色的光反在她脸颊,边缘幽幽淡紫色。

    她顺着飞扬的一丝头发看去。她看到双臂交叉支在栏杆上的他。他静静看着河面,目光平视,胸膛前的校服被风搅乱,校裤紧贴他的肌肤。黄色路光微微落在他鼻尖。

    一个人擦过他,下个人路过他。他平静地独立。人群在眼里突然模糊虚化。她清晰看到孤寂的他眼皮的眨动。

    他希望有个人陪他。她想出对他来这的解释。那次也是。

    其实不只是合约。他好像天生自然而然有吸引人和指使人的气质。他不爱说话。一说话便有高高在上的光环,人从而生出敬畏。然而有些话…却让人渴望将他拖入世俗。

    别人给他的评价是冷。她觉得他是慢热。又或是。伪装。

    “给。”她从书包里翻出一个白色长方形盒子递给他。

    他接过,疑惑看她。

    “礼物。你不是帮我补习嘛?这是给你的谢礼。”她看了眼他的脸又低下。

    他打开盒盖,愣了会,握住后拿出,四指正对她,眼睛微微眯起,然后四指轻轻放开。

    锦旗的红色布从锦杆上快速滑落,黄色的装饰线弹跳。他看了眼锦旗上的字,又盯着她,一字一字。缓缓念出。

    妙手回春。赠于明白。你的同桌枝道。

    “哈哈。这不,你挂墙上多有面子…”她看他表情不对,声音越来越低,“别人…就慕名而来,找你补习…”

    “你让我挂在学校?”他挑眉。

    “…你也可以…挂在家里。”

    “那谁知道我有一面德高位重的锦旗呢?他们还怎么慕名而来?”

    “……”

    “你爱要不要!”她握住锦杆,瞪着眼。“不要就还我。”

    他拍开她的手,将锦旗卷回原样放回盒子,“那要吧。第一次被人送锦旗,怎么能不收下。”

    天更暗,灯更亮了。她看他将盒子放进书包内层的最外,拉上拉链那刻她收回了眼。

    “明白。我是真的谢谢你。”她看河从桥下流走。“我很庆幸有人能在前面为我指路。以前都是我一个人去摸索,所以费时间,也走了很多弯路。”

    身旁的少年静默二声,他低低笑了下。他说,你不是说…他停顿一秒。

    我是个混蛋吗?

    他是怎么知道的!嗯嗯嗯?她记得没对他说过啊…枝道全身僵硬。她不敢转头,又干笑两声。

    “哪有,你听错了吧。您老好了。大大的好人。我可没说过。”

    他深深看她。侧过身,只有右臂肘抵在桥栏上。他笑着问她。

    “枝道,现在还怕我吗?”

    “不怕啊。”她低着头,摸了左耳耳垂一下。

    真不怕?他问。不怕。怎么不怕了?不怕还需要理由吗?我可拿刀割过你耳朵。她说,那都一年前的事了。你以为我还会放在心上吗?

    他没再追问。只是定看她偏头与他对视的眼睛。他笑着露出纯洁的梨涡。

    “那如果…”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汽车轰鸣。

    “我对你做更害怕的事呢?”

    河面的光色更暗了。雾蒙蒙的水气在河灯下周流。阴郁的湿气在脚底侵到舌苔

    。

    “那你就等着坐牢吧。”她放狠话虚张声势。

    他笑出小声。深情地看她,就像他看茉荷那样。

    他说:“枝道,你真可爱。”

    她的耳朵敏感地抓住形容词。

    如果说一个女孩子可爱…那说话的人,是什么心态?很快她抛开无视,向他说起别的。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当。大人总爱问你长大后想干什么。律师、医生、公务员还是老师?好像就这几个选择叫未来,其余的不是不务正业就是夸大其词。”

    “我现在只在乎分数和排名。”

    因为我们平凡,做不了拯救世界的伟人。她一直这么想。

    “反正都要死。这些不必看太重。”他说。

    “老说死干嘛?既然都活着了,在生里想死多浪费自己来这一趟。”她反感他总说这些字眼。

    他望着天上的缺月,月像他的眼睛。

    “因为我是该死的那个。”

    他的影子和身体混为一谈。枝道突然觉得凉,手臂的绒毛猝然束起。身旁隔着一米的少年像一团黑雾。她因为迷障而惶惶不安,在未知的危险里左顾右盼。

    她的脚轻轻退了一步。

    刀。洁癖。捅人一刀。因为一句话杀人。做更害怕的事。他是该死的人。

    她突然害怕。不是用刀割她时直白的恐惧。是眼睁睁看着死人躺在白色床上,血从手腕割出的骇人长条缺口里汩汩冒出,顺着掌心滴在潮湿地板上。杀人的人看着你。他弯下腰拾起刀,他笑着,握刀的右手缓缓上升。指向你。

    河风吹动他的额发,他看向她,衣领整洁。

    “想听我的事吗?”他温柔却古怪的说。

    她不敢看他。这是男觋的古瓮。后怕的恐惧使她不会再听多余的句子。

    “快回家吧。”她打了个哈欠,“我妈肯定在催我了。”

    明白笑了笑。

    -

    回小区的路上他们路过烧烤摊。呆了那么久她饿了,于是烤了两串金针菇。她对老板说,“麻烦加辣。”

    她看了眼他,“你吃吗?”

    在她以为沉默就是拒绝时,他却说,“给我一串。”

    “不加辣对吗?”她知道他的习惯。

    “加点。我试一试。”

    他隔了很多年第一次吃辣。他对油辣的视觉感不适,看了很久最终还是张开嘴。金针菇的一根轻轻搭在唇上,他用牙齿咬住,舌尖缓慢地轻抚。

    入口的第一下味觉刺激使他差点呕吐。他忍住,咀嚼了两下。神经在强大的自制下渐渐服从,他的味蕾好受很多。却还是只能细嚼慢咽地适应,改变他以往的舒适圈。

    最后他只吃了两根。不过够了。

    他试一试。

    继续做个有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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