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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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39.变

    ‖两年后

    站在单元门前一直没有进去,不知怎的就回想起以前他和她的那点暧昧期的事。这个过程好比破茧,总是要疼的。

    但她对过去有点过敏,回忆到这就好。

    后面有些糟。

    枝道打开单元门上楼梯前接了个电话。她眼睫低垂,像认真在听,又无动于衷。

    “过几天见吧。”最后她挂断了。

    她卸完妆弯下腰洗脸时,头发滴水、闭着眼,双臂撑在洗手台很久。最后。她还是没有看镜子。

    这两年没好好护肤,熬夜失眠黑头长了不少,毛孔也大,整个人蜡黄憔悴到像腐尸叠起来的破烂。粗糙滥制的生活如火铳般射死了所有斗志与激情。

    还有的。已死于她的弓箭,长眠不醒。

    明白…明白。

    他比以前更夺目了。

    还是忍不住回想重逢时的景象:挺修、梳剔精致的青年比往日更望而动衷。

    夺目到好像…旧故事都是梦织出来的,她该只是个旁观者、或是透明。

    临睡前,她打开购物网站,翻上翻下看了很久。最后。购物车的空白页面添加了一瓶兰蔻粉水。支付订单再填写地址电话。

    今夜,她没有睡着。

    /

    明白还是来了。

    此时是早上八点,她刚上班。他站在禁闭的超市门前,晨光在茂发微微发蓝。

    他直直看她走来,眼神灼热而冷静。

    她的妆容刚刚好,不艳不淡,粉底液与肌肤的贴合到达最佳。淡粉色眼影勾了点轮廓,腮红也轻。像个少女样了。

    “中午吃个饭吧。”

    她蹲下来钥匙插进锁孔,往右边轻轻一转。他也蹲下来,双手握住卷帘门的尾边往上一推,门砰一声卷上,灰暗的超市伴着尘埃露出。

    “中午吃个饭吧。”他又问一次。

    她打开灯,一盏一盏苏醒。

    “枝道…”他站在身后看她的后脑,手指轻摩着裤缘。

    “我们现在,算朋友吧。”

    朋友。算的。她的身体微微僵滞,很快恢复了。

    “你定位置吧。”

    /

    他定了火锅店。店内热火朝天,他也像火。

    “我问班主任。她说你志愿填的南辰大学计算机系。然后我去找了…”他只是一直看着她,并不留意其余。

    “计算机系二班的枝道。我打听了一天,最后在校门口见到了。”

    “她不是你。”他的手握紧,眼睛如钉。

    “没什么。”低眸,她涮了涮毛肚。

    他轻轻皱眉。“为什么不想说。”

    为什么?

    她又想抽烟了。

    她散散地捻起毛肚放进蘸碗里,压了压,声音平静。“都过去的事了。说出来又怎样?能改变吗?能还我吗?”

    “自作自受的事没必要现在诉苦。”她缓缓吃下,味蕾因长久未进辛辣抗议,她皱着眉喝光了一杯水。

    他看见了,神情僵了会儿。又笑着说:“以前你很爱吃辣,恨不得金针菇上全是辣椒,那时我打死也不肯吃…”

    滔滔不绝的明白,双唇正张合不断。笑得自然,像世界全是温暖、毫无刺芒。

    不是记忆里的他了。

    “你在听吗?”他笑着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低了头。“嗯…”

    沉默半刻,他喝了一口水,又看着她,上下打量了一会儿。

    “长发挺好看的。”

    她下意识摸了摸发尾,缓缓看向他。“是吗?”

    以前他心里潜伏着一个畸形病鬼,谈恋爱时外在一直无辜自然,微凉的温柔。

    他骗了她。第一次不在酒醉的夜晚。避孕药被他换成糖咽下。所以她一直以为性折磨简单温和得不值去记。不过她现在也挺疑惑。当时他怎么不直接捅进去弄假成真呢?

    她缓缓低下睫毛,手指轻轻捏紧。

    真正破|处那日。他只是冰冷地看着用铁链拴在床脚的她。她清醒而恐惧地看他怎么扳开她的腿。她被迫感受他带给她如何的痛、如何咽下破碎声带嘶哑的哭意。

    她放开手指。又缓缓抬头看他。

    他在说话。

    青年的梨涡时隐时现,话语柔细、繁多不绝,能自然地吃着油辣,眉眼盈盈,像一朵温室里的葵花。

    像。以前的她。

    “我现在读的金融专业,导师也挺照顾我,就是论文有点头疼,不过憋几天就能写出来了,什么时候我带你去学校看看,你不是一直想看看吗?那里有…”

    现在生活剩下什么呢?每天都是该做什么。挣钱,生活,挣钱,生活。血管里只有钱在流,流走、回来又流走。受伤已经无暇顾及,也失去了矫情的疼痛。受伤变成奢侈。以前是,现在也一样。

    过去里的东西都是奢侈品。

    她勉强笑了下。“你在学校相处得不错啊。想想以前你总是一个人…”

    他已不再属于她。她也属于了别人。

    “那是两年前。我现在没那么抗拒别人了,也会主动和人聊天…”

    他的目光如阳光般温暾而热烈,唇还在说话。

    她把这闹哄哄的火锅店切了一半,把热气腾腾的桌子切了一半,把蹦跳生动的他切了一半,最后是自己,切成一半、一半又一半。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比粒子还小。

    |夜晚的后山坡有风,这是他和她的桃源。她坐在干燥的草地上,风与发丝暧昧。

    她的目光眺望山下一片通明的城市,山川蜿蜒的黑包裹着婴儿般的春城。头顶一顶缺月,月光淡淡,她抱住膝盖,目光下的风景像个盛满灯河的青窑盌。

    她开口了。

    “我们分手吧。”

    他坐着,双臂向后手掌撑着草地。抬头仰望月亮平静地问:“那男生是谁?”

    “没有别人。”

    他又问:“今天作业做完了吗?明天老师还要抽背诵。”

    “…都做好了。”

    “老师说的知识点你背完了吗?我这整理了一份,等回家时给你,还有你的卷子我看了,你还有没想通的地方吗…”

    她看向他。“我说我们分…”

    “你他妈闭嘴。”他突然转头凌冽地盯着她,打断她的话。

    他第一次对她爆粗口。

    她沉默地低了头。

    风在继续,过了会儿。他的右手轻轻靠近她的左手,缓缓盖上,抬眸时目光柔得像月。

    “今晚我们晚点回去吧。”

    话完。他蓦然猛烈地吻她,从嘴唇咬到脖颈,呼吸粗乱。

    她看他眼睛里泥水混浊,像要毁掉她、崩溃她。

    她缓缓闭上眼。和他一起疯狂。

    /

    明白笑着,梨涡纯真。“枝道,你…变了很多。”

    她怕见到他。

    “还记得吗?以前的你很爱说话,性子又淘气,刚开始真让我头疼。你还喜欢玩游戏,玩得不好也骄傲不已,我也只好下载…”

    更怕他嘴里的她。

    “你也变了。”她笑着看他的手,手平放在桌上。“明白,我还记得你对我说沙漠之花时那样子…”

    他僵了,眼神缩了下,心脏紧绷。“枝道。对不起…我那时候…”

    她打断他。“没事啊,你不过只是吓吓我。”

    她看到他想摸她的手。刚碰到指头又缩回了。再没有初逢时说只有好聚没有好散的强横。

    “明天要上课。我下个周六周天再来找你。留个电话吧。”他抬起恳求的眸看她。

    “不用。”她站起了身。“我们没必要再联系了。”

    他沉默了会儿,笑着。“…好吧。”

    /

    周一。进账四百六十三元,老板送了她一份外卖。

    周二。下了雨,她的烟不小心掉进水坑,她吸了一口湿烟。难闻。

    周三。从书桌上发现一个黑色笔记本,她看了封面很久。李英叫她她忘了回应。

    周四。粉水到了,她拆开快递,打开包装拧开盖子,轻轻倒在手心。手掌敷在脸上,像掩盖所有不堪。

    周五。她请了一天假,坐上一趟前往北一大学的火车。

    她抬头看了眼恢弘大气的校牌四字,走进正门。刚下课的人笑声莺莺同舍友讨论,有情侣擦过她。她向右转,一路走过崇学楼、德望楼、品良楼。

    最后,她隔着绿色围栏看见操场里不远的他。

    他周围围着一群人,神采飞扬的他被众人目光如炬般看着,他笑着。

    “嗯。等会我把答案传给你。”

    “明天有聚会你来不?社团聚餐,新来的学妹超多,不来就可惜了。”男生挑了下眉。

    “不了。”他摇头。“我明天有事。”

    “算了。你不来也好。不然风头全被你抢了,我还怎么勾搭妹子。”

    “就知道撩妹。”扎马尾的女生瞪了他一眼。

    “我要是长明白那样还需要撩妹?”

    藤蔓贯穿她的脚板,从她下|体穿过,穿过子|宫、腹|部、胸|腔,最后从喉咙里破出。她突然就发不出声了。

    真好。他有很多朋友,人也开朗了。他拥有了她以前想象的生活。他活得很好。虽然变了,但变好了。

    这刻她像潮暗里的阴虱。灯一开,就慌张逃亡。

    大概是。他好到强烈,她太槽糕。

    像周一升国旗。他独自站在台上,神圣不侵。风臣服于他的白色校服。她只是台下芸芸中的仰望的一个,站在最后最远的距离。

    所有人都可以代替她陪他。她现在不开心,世界要陪她不开心。而他需要一个开心的人。

    他偏头望来的侧脸是光。她匆忙放下扣住围栏洞口的手指,立马转身。

    他却更快一步跑到她对面,隔着围栏拉住她的袖角。眉眼全是笑。

    “枝道。你来找我了?”他捏她的衣服很紧很紧,她走不了。“那等会我们去吃饭,吃完我带你去学校逛逛。”

    “不用了。”

    不用了。鬼迷心窍因一个笔记本就千里迢迢跑来看他与别人快乐恣意。不像话。她要回去整理货架了。要打扫卫生,还要兢兢业业活着。上帝选中她以磨难,只是不幸她没有挺过去,还失去对自我的信心。

    “枝道…我不信你只是来这随便看看。”他握住她冰冷颤抖的手。用力包裹给她温暖。

    “乖,等我出来。”

    她的身子因他的话渐渐放软。

    于是缓缓偏头看向他,抬眸间又突然僵冷了。

    “明白,等会你不是说好了要陪我去书店吗?”女生的声音。

    他看了眼她,不知表情。

    “你等我一下。”

    他放开了她的手,温暖失去。他朝别的她走去。面对面,和她对话。弯着腰深情地与她对视。

    |我不是看谁都深情。是因为眼睛近视,看人习惯专注地看。他摸她的头。

    枝道。不要乱吃飞醋。

    女生一头短发,短到耳后。眼睛闪烁像只奶猫,全身迸发无限活力与蓬勃生机,她的表情生动丰富,像极阳光下欢快的小兽。

    “啊。你明明答应我的。不守承诺…那你回来给我带杯奶茶吧,就上次我们去的那家,你应该知道我之前点的什么口味吧…”

    “上次我请了你,这次你要请我哦。”

    谁都会变的。以前她以为一辈子就一辈子,以为牵了手就走到头。

    环境会变,性格会变,财富会变,观念会变,外表会变。

    爱也变,变成朋友。他们现在算朋友,回忆只配做下酒菜吃干抹净的朋友。

    也不是不想开心有趣的活…

    她不该留在这。

    /

    她走到这所陌生城市的湖边抽烟。

    她现在喜欢静。爱听丧郁的音乐,每天要抽一根烟,下午喝杯烂菊花茶。习惯与月亮走在没有灯的路夜。爱看窗外灰蓝色的天,越暗越好,能把她装进去最好。

    这两年,她懂得最多的话是:理智是偏心的情感,成熟是高级的抑郁。

    她闭了眼,任湖风像巴掌一样扇在脸上。

    从包里拿出黑色笔记本,放在手中,她低着头,手指一字一字抚摸以前写下的文艺句子。

    她念出了声。

    我爱你。

    就像坐上一辆摩托车。

    我知道总有一天会踩下刹车。

    右手一甩,她把笔记本扔进了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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