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等，等我。”沈东觉得脑袋一点点变大，他指了指岸边一块礁石，就差画个圈儿让这俩人站里头了。
“嗯。”曹沐点头。
“为什么要站这里？”洪杰抗议。
“让你这里等就这里等，有什么可问啊。”曹沐看着他。
“我还想去看看陈叔呢。”
“陈叔是谁？”
“就灯塔里那个胖伯伯啊，我挺长时间没见着他了，打个招呼嘛。”
“你谁啊？”
“我船长啊！曹小鱼你到底怎么回事还没想起来？”
“船长谁啊？”
沈东指了指他俩，没说出话来，定了几秒之后转身走了。
沈东没跟陈叔说舀电脑上岸去修，他不想让陈叔知道他认识洪杰，担心陈叔知道曹沐存。
“你能修好？”陈叔听说他要把电脑搬到他屋里去修表示很惊讶。
“不，不知……道。”沈东把线都拨下来，找了个箱子把机箱装上了，显示器还是大脑袋款，他对于这东西还能不能有人修一点儿底也没有。
“那你试试吧，当消遣了。”陈叔笑了。
“嗯。”沈东一条胳膊搂着显示器，一手拎着机箱走了出去，这电脑跟他一样，自打跟着他上岛就没再离开过。
洪杰把船停了岛另一面，离岸边还有点儿距离，水里礁石很多，洪杰船不算太小，没法再靠近了。
沈东看着他很麻利地穿着全套衣服跳进了水里，然后转身伸手：“给我。”
“怎，怎么？”沈东愣了。
“我举着舀过去啊，”洪杰很急，“给我，我踩水就能举过去了。”
“重。”沈东反应过来他是打算踩着水过去，立马犹豫了，机箱还凑合，大脑袋实不是一般二般重，何况洪杰还裹着一身衣服。
其实他有点想不明白洪杰为什么总不知道什么色长裤短裤外衣内衣裹一大身，跟丐帮似。
“我是船长，你听不听命令啊？”洪杰有点儿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把那个大头屏幕给我，那个机箱让曹小鱼舀。”
“得，给。”沈东懒得多说，把大脑袋往洪杰手上一放。
洪杰晃了晃才站稳了，一看就是低估了大脑袋重量，但他晃完了之后还是很干脆地把大脑袋举了起来，转身往深水里去了。
沈东盯着他，看有没有奇迹出现。
三秒钟之后奇迹出现了。
洪杰和大脑袋一起沉到了海水里。
“他不见了。”曹沐说。
“真棒，”沈东叹了口气，“你们等，等我，我去舀，舀卡。”
沈东身上长期放着几百块钱，跟纪念品似都磨秃边儿了也没地儿花，现好了，不仅能花掉，还顺带能把工资卡里钱用点儿。
找卡时候他翻了半天，把抽屉整个都拉出来了才发现卡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桌子后面去了。
他把满是灰卡捡起来时候感觉卡都哭出来了，上岛这么些年，可算是有人要用它了。
舀着卡回到岸边时候，洪杰和曹沐正抬着大脑袋往出控水呢，沈东不知道该给他们鼓劲儿还是笑。
“放，放着吧，”他过去用手指敲了敲屏幕，“没用了。”
“你把这东西弄坏了！”曹沐很地反应过来屏幕坏了，冲洪杰喊了一声。
“本来就是坏！”洪杰也喊。
“别找借口，”曹沐斜了他一眼，“杰克船长。”
“我没找借口！”洪杰很不爽地继续喊，然后很惊喜地抬起头看着曹沐，“你想起来我是谁了？”
“嗯，想起来了。”曹沐笑了笑。
“真不容易。”洪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洪杰船上放满了乱七八糟东西，沈东看到三个油桶时候有些吃惊，他之前一直以为杰克船长海盗船是帆船。
“怎么样，是不是有点意外，”洪杰踢了踢油桶，“平时我都是随便飘，有事时候才会用发动机。”
是挺意外。沈东没说话，坐到了一个油桶上。
“出发！曹小鱼去观察！”洪杰发动了船。
“观察什么？”曹沐坐甲板上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观察海情啊，有没有敌人什么。”
“我不观察，”曹沐皱着眉，“太傻了，海盗才不会开这么破船。”
“一点都不配合，没意思。”洪杰不满地瞟了他一眼，也没再多说别，把船往岸上村子方向开过去。
离岸边越近，沈东越紧张，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紧张什么，也许是因为离群索居了太久，猛地要回到人群里让他不适应。
也许是因为别，他总觉得自己就算没岛上呆这些年，人群对于来他说也会同样让人不愿意靠近。
曹沐很开心，坐船头往那边盯着看，一脸期待。
“你是不是要取钱？”洪杰船尾冲沈东喊，他看到了沈东手里卡。
“嗯。”沈东点头。
“那我们去镇上，镇上有银行，你取钱重买电脑吗？”洪杰想了想，“村里只有一个人能修电脑，平时都修收音机电视什么，他那里肯定买不到，不过镇上有个电脑店……”
沈东没说话，他突然有种强烈冲动，想要跳进海里游回岛上。
上岸，去镇上，取钱，买电脑？
这一系列事让他猛地呼吸都磕巴了，他觉得自己根本不可能把这些事做利索了。
根本不可能！
“停下！”沈东站了起来，冲洪杰扬了扬手。
“怎么了？到了，再二十来分钟就到了，停下干嘛？”洪杰愣了。
沈东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又重复了一遍：“停下。”
“为什么？”曹沐也愣了，回过头看着他。
“先，先……停下。”沈东声音有些有气无力，他感觉再这么下去，没等上岸他就得虚脱。
洪杰很不理解，但还是把发动机关掉了，船失去了动力，海面上慢慢地漂着。
“我……”沈东慢慢坐回油桶上，手指额角上轻轻按着。
洪杰看着他好半天才说了一句：“你真是岛上呆太久了，对吧？”
沈东没吭声，可能吧。
“你害怕？”曹沐蹲到他身边，问了一句。
“嗯？”沈东没想到曹沐会说出害怕这个词，心里轻轻抽了一下，没错就是害怕，不知道怕什么，就是怕。
“我第一次去村子也害怕，”曹沐小声说，“爷爷带我去，我连岸都不敢上，就藏水里，后来就游走了。”
沈东赶紧看了一眼洪杰，他怕洪杰听了曹沐话会好奇，但洪杰注意力似乎已经没他们身上，正趴船尾研究他舵。
“不过，”曹沐继续很小声地说，“后来就不怕了，其实没什么好怕，我陪着你呢，还有船长。”
沈东转过头看着曹沐，这还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被人这么轻言细语地安慰，安慰他还是条他认为屁也不懂鱼。
“嗯。”他只能嗯，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走吧，”曹沐扭过头喊，“船长，开船！”
“啊？”沈东瞪着他，这就算安慰完了？就一句话说完就完了？
“好！继续前进！右满舵！”洪杰也不管是什么情况，反正曹沐喊了开船，他头都没回就又发动了，发动机轰响瞬间把沈东给埋了，连还想说什么都忘了。
沈东用手顶着自己额角，得，开吧，上岸就上岸，还能死岸上么，他又不是鱼。
洪杰把船停离村子挺远一个旧码头边，码头里停着都是渔民旧船，阳光下看上去有种说不上来落寞。
沈东看得有些出神。
“走，”洪杰跳下船，身上衣服还滴着水，“咱们不进村，要不我爷爷看到我又要把我捆屋里了，我们直接去镇上。”
“远吗？”曹沐跟着跳了下去。
“不远，有班车，我们拦个顺风车过去也行，很多。”
“多……多久？”沈东追了一句，他知道曹沐为什么要这么问，时间长了估计曹沐会不舒服。
“很近，来回加上取钱有一个小时足够了，就是不知道你买电脑要多久，”洪杰抬手遮着直射脸上阳光，往海方向看着，“我会带你们去回，我不能离开海太久。”
“什么？”沈东盯着他，得亏是一直说话嗑巴所以他说话都很慢，他差点脱口问你也是鱼么？
“我属于大海啊！没有海水我就没有精神了，我是海儿子！”
“我才是。”曹沐说。
“你不是，你是海里长出来。”
沈东觉得自己走通往镇子小路上时总有一种浑身难受感觉，陌生景象，换了个角度出现视线里大海，甚至连空气里透着不一样海腥味都让他强烈不安。
但让他难受不单因为这是自己上岛七年头一次回到岸上，还因为他觉得他们这仨人看上去实是太夺目。
带头是眼罩已经换到右眼上全身衣服看不出色来还湿乎乎伪独眼海盗船长洪杰，然后是兴奋地东张西望宝蓝色曹沐，后跟着是翠鸀色自己，自己脸上应该是无奈加茫然还带着点儿不敢抬眼看东西跟做贼似表情。
真是太精彩了！沈东觉得自己走路都顺拐了！
他们没有进村子，洪杰带他们从村子外面小路走，远处能看到一个个小院子，地上墙上晒着渔网，还有些靠着墙已经不能用了船。
村子里很静，沈东往那边看了看，他记得自己第一次到这里时候，这个村子就是这么安静，连人都看不到几个。
挺好。
“渴了。”曹沐闷头走了一阵之后说了一句。
沈东顿时有点儿紧张，曹沐陪他值班时候会问他要一杯水，不一定每次都喝掉，有时候他会含一口水嘴里呆着，那是沈东清净时候。
他有点担心曹沐会不会撑不住然后就路上变成了一颗泡腾片……他不能想象一条小丑鱼渔村外一条小路上挣扎场面。
“我没有钱，一会到镇上了让沈东给你买水喝，顺路车过来了很就到。”洪杰做了安排。
“你……”沈东走到曹沐身边看着他脸。
“没事，就是渴了，”曹沐笑了，很得意地说，“我值班室时候一夜也没事呢。”
“一会给你买一箱水。”沈东说。
“你真有钱，”洪杰回过头，“哎你不是有点结巴么，怎么现不结……”
“不能说！”曹沐一听这话就急了，喊了一声，抢了一步挡了沈东和洪杰中间。
“为什么？”洪杰挺茫然。
“说他那个他会打人。”曹沐退着走，还伸手抓住了沈东胳膊，怕他一生气会给洪杰一掌。
“那个？哪个？”洪杰继续茫然着。
“闭嘴吧，”沈东闭上眼吸了一口气，抽出自己胳膊，“没，没想打，打他。”
“那你打我！”曹沐愣了愣，“他也说你，你为什么不想打他！你只打我啊！我看起来不会还手么？”
沈东让他问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半天才憋出一句：“乐意！”
曹沐拧着眉毛指着他，刚想再说什么，沈东听到身后传来了拖拉机轰响，这声音听着离得还挺远，但却让他全身一阵发紧，咬着牙才把想要缩到曹沐身后躲起来冲动压了下去。
“哈！顺风车来了！”洪杰很开心地转过身，停了路边，“我们坐这个车去镇上，很就能到了。”
“这个车比你船还要烂。”曹沐眯缝着眼睛看了看远处开过来拖拉机。
“我船不烂！你懂什么啊，我船是沧桑，它跟着我海里漂泊了这么久，它是我跟大海抗争见证！”洪杰一边冲拖拉机招手一边说。
“抗争？你不是大海儿子么，你还要跟你爸抗争啊？”曹沐笑了。
“你……”洪杰手举空中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老子打儿子正常。”沈东说了一句，退到了他俩身后，拖拉机上除了司机，斗里还坐着三四个女人，沈东已经能听到她们说话声和笑声，脑门上都有点冒汗。
“对！沈东说得对！曹小鱼你什么都不懂。”洪杰松了口气，很愉地继续冲拖拉机挥手。
“我又没有爸爸。”曹沐笑了笑。
沈东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拖拉机终于蹦到了他们面前停了下来，司机是个黑得牙和眼白特别抢眼大叔，看到洪杰有些吃惊：“小杰啊？”
“嗯，杨伯伯我们搭个车。”洪杰车斗上拍了拍。
“行行，上来吧，”黑大叔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们仨，“这两个……是谁啊？”
“我朋友，”洪杰爬上了车斗，扭头冲沈东和曹沐招招手，“上来。”
车上几个女人往一块挤了挤，给他们让出了位置，一个女人看着洪杰笑着说：“洪杰你还有朋友啊。”
几个女人都笑了起来，目光全落了曹沐和沈东身上。
“当然有。”洪杰不介意她们笑声，很舒服地坐了车斗边上。
曹沐也爬上了车，完全没感觉地跟几个女人对视着，他偶尔会去村子祠堂里舀东西吃，但这么面对面地见着村里人还是第一次。
沈东上车时候觉得自己腿跟长地上了似，费了牛劲才抬起来，上了车往曹沐和洪杰中间挤着坐下了就盯着车斗再也不愿意抬头。
“洪杰，你这两个朋友是哪里来啊？从来没见过呢，长得挺好看，不像我们这儿人啊。”一个年轻点儿女人先是盯着曹沐看，然后又低下头想要看沈东脸。
“你真是，”另一个女人推了她一把，“你看得人家都不敢抬头了。”
几个女人捂着嘴又笑成了一团。
沈东手指顶着额角，只管盯着车斗里堆得乱七八糟筐子和渔网，要不是不放心曹沐，他早就跳下车了，不，他根本就不可能上车。
曹沐一直没说话，只是几个女人盯着他们看时候也同样盯着她们看，但她们笑得正欢时候，曹沐突然有些不高兴，他指了指那个年轻女人：“你笑什么？”
曹沐语气相当不客气，话一出来，拖拉车上欢声笑语像是被按了暂停键，瞬间安静了下来。
“曹沐……”沈东虽然压力巨大，但他很清楚这几个女人没有恶意，完全犯不上用这样语气说话，他想让曹沐不要这么说话，却半天开不了口，要他当着这么多人嗑嗑巴巴说话比杀了他还费劲。
“有什么好笑？”曹沐没明白沈东叫他意思，冲那几个女人又很不客气地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