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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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第 17 章

    “我操!”靳森大叫一声:“就在我下面!”

    他说的没错,下一刻,安折就感到自己脚下的地面沉闷地晃动起来,那种感觉很近,很真实,像重锤在地板对面敲打。

    就在此时,走廊尽头又传来巨大的撞击声,铁门哗啦啦响成一片,伴随着那边囚犯慌乱的大叫。

    “那边也有。”诗人的语速陡然加快:“地下生物,是啮齿类吗?它们群居,弗吉尼亚基地就是——”

    话音未落,他又迅速改口:“不对,啮齿类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地下……”

    杂沓脚步声匆匆响起来,一队黑衣的士兵从通道楼梯里快速下来,手电亮光晃成一片,扩音喇叭的声音在通道里回荡,震耳欲聋:“不要慌张,城防所地基很牢,加注了水泥和特制钢板,我们正在查明原因,不要慌张。”

    ——如果他们没有一边喊话,一边快速打开牢门让囚犯出来的话,这话还会显得可信一些。

    与此同时,刺耳的鸣叫声在外面响起来,警报声像波浪一样高低起伏。

    “疏散信号都响了!”靳森大力拍打着牢门:“哥!快给我打开!”

    士兵匆匆打开远处的三个牢门,然后快步过来,肖老板在外侧,士兵找到牢门对应的钥匙后,迅速捅进锁芯,咔哒一声,铁门被拧开,肖老板几乎是扑了出来,士兵快速道:“右转上楼找出口!”

    肖老板趔趄了几下,拔腿就往右边跑去,天花板落灰簌簌,士兵抹了一把脸,站到了诗人的门前。

    这时候靳森大声喊:“他是重罪!是危险分子!你先开我的!”

    那士兵似乎迟疑了一下,地面晃动得愈发厉害,他转身去开靳森的牢门。

    靳森双手扒着铁门,声音剧烈发颤:“哥,快点,哥。”

    安折看到士兵的手也在抖,对了好几下,钥匙才捅进锁芯。

    靳森:“你就是我的亲哥——”

    声音戛然而止。

    地板吱嘎声响,他整个人猛地被抬起,一个巨大的黑色物体顶着碎裂的地板和土灰猛地向上一弹!

    一声沉闷的“噗”声,靳森的身体被怪物和天花板挤在当中,眼珠向外爆出,他的腹部被什么尖锐的东西顶开了,血混着内脏淅淅沥沥往下掉。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安折瞳孔放大,缓缓转头,开门的士兵被挤压扭曲变形的铁门穿透了大腿和右边胸膛,抱着腿在地上抽搐打滚,剧烈咳嗽,嘴里不断涌出大团的血沫,可能是他的肺被穿破了。

    “砰”一声响,那黑色的东西又重重落回去,它在地面上破开了一个洞,下面是空的,靳森的尸体掉进去,再也看不见了。

    走廊深处传来其它士兵的吼声:“撤出去——!”

    但就在下一秒,地面崩裂的巨大轰响也在那边响起,铁门哐当当落了一地,天花板碎裂,掉下来。两声饱含恐惧的大叫声响起,然后戛然而止。

    ——安折听见了咀嚼声。

    前奏是水声,然后是沉闷的摩擦声,肢体相互挤压的声音,最后是骨骼嘎吱作响,再碎裂的声音。

    声音从走廊的尽头传来,也从安折对面那个地下空洞里传来。

    士兵抽搐滚动间,他的手电掉在地上,滚了几滚,苍白的光束照向那个漆黑的裂口。

    一根菌丝从铁门的缝隙伸了出来,更多的菌丝随之漫过去,它们聚在一起,勾起了地上散成一团的钥匙,将它缓缓拖回铁门内,钥匙和地板摩擦,发出滋啦声,安折看到士兵惊惧的余光看向了自己这边,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知道士兵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因为他自己快死了。

    他问隔壁:“我是几号门?”

    诗人的声音带颤:“17,你还好吗?”

    “还好。”安折道。他估计了一下,他的铁门和诗人的铁门平齐,诗人的视野有限,看不到他勾走钥匙的一幕。

    菌丝收回,他迅速抓住那些钥匙,找到17号,将它卸了下来。

    咀嚼声加快了。

    菌丝托着17号钥匙,再次从铁门中伸出来,一部分菌丝贴着铁门,探知锁孔的位置,另一部分菌丝将钥匙插了进去。菌丝很脆弱,力量也有限,越来越多菌丝聚在一起,钥匙终于被拧动,咔哒一声,锁芯弹开了。

    安折紧紧抓着剩余的钥匙,推开门来到隔壁门前,他手有点抖,翻出18号钥匙,接着手电筒的余光对着锁孔捅进去,向左用力拧动。咀嚼声在这一刻完全停止了。

    “我的天……”一个年轻男人破开门跌跌撞撞出来,安折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就死死拽着他越过士兵的身体,两人一起往唯一安全的右边走廊跑去,地面还在颤动着,地面下的东西不止有两个。

    就在这时,前方的应急灯闪了几闪,彻底熄灭了,前方陷入完全的黑暗。

    安折听见身边的诗人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别往后看。”

    但安折还是难以自抑地往后转了头。

    一只虫子。

    黑色的,有大半条走廊那么宽的蠕虫。

    它的身体像蛇,但又分成了明显的节段,此时正从地面那个巨大的裂口里游出来,昂起头颅朝着自己和诗人的方向——或者不能说是头颅,它没有眼睛,没有任何头颅应有的构造,它身体的前端只有一张圆形的口器,口器里是密密麻麻的牙齿。

    而在它的后面,另一条一模一样的蠕虫正游过来。两张牙齿密密麻麻相互挤压的口器,一致望向他们这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来,它们朝这边过来了,速度一点都不慢,和他们之间只有十几米距离,安折闻见了它们身上的腥气。

    诗人咬牙道:“走!”

    然而地面又是猛地一晃,安折被巨力掼到了墙壁上,他左臂一阵剧痛,好像是碰到了变形的铁门。他用手臂把自己撑起来,诗人也拉了他一把,一片漆黑里,他们再次往记忆中通道口的方向狂奔。黑暗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或许下一秒他们面前就有第三条蠕虫破土而出,或许他们会因为看不到东西而径直撞到墙上。

    ——他真撞到墙上了。

    脑袋猛地磕到一块金属质地的东西,安折又是一痛,他整个人都碰在了什么东西上。下一刻,有有什么东西绕过了他的腰,试图把他整个人捞起来重新站直。

    这墙还长了手。

    “后面还有活人么?”极近处,陆沨的声音响起来,比平时的语速要快。

    安折心脏几乎停跳,道:“没有了。”

    “铀弹准备,最大当量。”陆沨道,话音刚落,眩目的白光就从这里亮起,往走廊深处疾速袭去。

    没等安折反应过来,他又被陆沨硬生生按了下去,在地上一滚,被这人压在下面。

    下一刻,沉闷的爆炸声响起,闪电一般的白光转瞬即逝,陆沨的身影在安折视网膜上落下一道刺眼的影子。他闭上眼,右手紧紧抓着陆沨的袖口,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刚才跑得太急了。

    地面还在剧烈摇动,仅仅三秒后他又被陆沨从地面拉起来,旁边还有别的人,灯光亮起照亮了这里,陆沨道:“走。”

    安折跟着他们转身登上楼梯间,他没剩多少力气了,但神奇的是陆沨扶他的那只手似乎有什么特殊的技巧,每当他跟不上的时候,总能被拉一把。

    也不知盲目跟随了多久,外面冰凉的空气终于灌进了他呼吸道里,他几乎靠在陆沨身上了,一直在喘。

    陆沨淡淡道:“没事了。”

    “徒弟!徒弟!”旁边一个人影凑上来,拽住他的胳膊,把他从陆沨手里接了过来,是肖老板。

    安折终于好了一点儿,视野也清晰了,他道:“诗人……”

    “我在这里。”一道声音从他身后响起,安折回头,见一个年轻好看的人抱臂倚在墙边,也在喘气,等终于喘匀了,那人幽幽道:“你很会撞人。”

    不过,还没等安折说什么,陆沨的声音响起。

    “霍华德所长,”陆沨道:“您来晚了。”

    安折往前望去,见前面站了一排士兵,为首的是一个城防所制服的高大男人,他头发是铁灰色,有一只威严的鹰钩鼻,肩上的徽记和陆沨是一样的,也是上校衔,看起来是城防所的所长。

    霍华德声音和他本人一样沉稳冷硬:“本来已经准备无差别轰炸,陆上校越权入内,让我很为难。”

    “毕竟我的犯人还在里面,”陆沨语调冰冷:“超声驱散仪在的地方,你也敢无差别轰炸?”

    “城防所的设备不劳审判庭操心。”霍华德道:“您还是看看地下出来的人有没有感染吧。”

    陆沨道:“审判庭的工作也不劳您操心。”

    霍华德的目光却沉沉看向安折,安折和他短暂对上了目光,意识到他看的是自己的左臂——在地下通道里受伤流血了。

    陆沨的右手扣住了他的肩膀:“缓冲期内我会带走监视。”

    霍华德道:“有劳。”

    随即,他转向城防所士兵:“准备轰炸。”

    ——然后,安折就被陆沨带走了,在肖老板挽留的目光里。

    陆沨在城防所的办公室在主体建筑的辅楼,一个没有任何装饰的房间,安折刚进去,他就锁了门。

    安折想,这可能是一种防范措施,万一自己真的被感染变成了怪物,也不至于跑出这个房间。

    只见陆沨走到了灰色办公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一团白色的东西抛给了他。安折下意识接住,是一卷绷带,审判者的意思大概是让他包扎伤口。他在附近靠窗的另一套桌椅前坐下,开始捣鼓绷带。心想审判者虽然随意给人定罪,但或许也不失为一个好人。

    他伤在左边胳膊,小伤,只是被铁板划了一道口子,没有很疼,但渗出了血。安折撕开大约半米长的绷带,开始用右手往左胳膊上缠——缠不上。

    好不容易单手松松缠上了,却打不了结,人类的手指本来就不如菌丝灵活,何况还只有一只能用,再何况,他对人类的肢体也并不是特别熟悉。但安折觉得身为一个表面上的人类,连绷带都缠不上的话,有些丢脸,于是他蹙了蹙眉,继续努力打结。

    他感到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陆沨在看他。

    ——他继续打结。然而一想到审判者正在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打结的技术就更差,努力了三分钟后,不仅结没有打好,手一抖,原本已经在胳膊上缠好的绷带也散开了。散开的那一刻,安折气得菌丝都想伸出来了。

    一声轻笑从他对面传来。

    其实也算不上笑,只是一声气音,很短促,但是安折听出来了——这声音是嗤笑,是嘲笑。

    安折:“……”

    审判者,在嘲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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