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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青龙台前惹了事端之后,不用严争鸣吩咐,扶摇派上下连同道童在内,就全都减少了外次数,他们自上而下无师自通了何为“收敛”。

    程潜每天练剑时间又延长了一个时辰,固定和师兄弟们喂招,转眼百日仙市进入了尾声,程潜一手“上下求索”已经是融贯通。

    逆境逼人,连本来不学无术韩渊都知道用功了,李筠在某日午睡起床摆弄九连环时候第一次产生了气感,谁也说不清他这是因什么而入道,师父不在了,李筠第一次碰符咒刻刀只好由大师兄代为传授。

    及至仙市最后一日,韩渊换了一身不起眼粗布麻衣,门去了一趟,傍晚才回来,他回来时怀里揣一包点心,边走边吃,引得正在院里玩水坑馋得不行,亦步亦趋跟他,眼巴巴跟流哈喇子。

    “不行啊小师妹,”韩渊毫不负责说道,“人家说小孩不吃大人东,噎死。”

    水坑有半口锯木头乳牙,根本不信他危言耸听,眼看那一包点心已经了底,水坑情急之下吐了她有生以来第一句话:“嘶……嘶……嘶哄!”

    韩渊脚步一顿,讶异说道:“呀,你都说话了吗?”

    水坑一看有门,立刻双拳紧握,憋得脸红脖子粗,拼了小命似又叫了一声:“嘶哄!”

    “真好。”韩渊毫无诚意夸完,一点表示都没有,径自吃东往前走去——他早年当叫花子当了毛病,蹭别人吃喝是一把好手,别人万万动不了他嘴里食。

    水坑顿时急了,师兄们嘱咐不许乱飞话忘了个一干二净,骤然伸控制得越发纯属翅膀,扑腾向韩渊追了上去。

    正巧,程潜和李筠从外面走进来。

    程潜一看那熟悉大翅膀,顿时脸色一沉,低声喝道:“下来!”

    水坑怕程潜,因为撒娇耍赖这一招对其他师兄都管用,唯有对三师兄不行,三师兄严于待人,更是苛刻待己,从来说一不二,水坑生怕自己晚饭飞走,忙一个跟头折了下来,一屁墩坐在上,瘪了瘪嘴,愣是没敢在程潜面前哭。

    程潜一手拎一篮子花枝,另一只手里还夹几本书,面沉似水瞪了水坑一眼,心里也有点发愁。

    一个毫无自保小天妖,倘若被其他心怀叵测修士觊觎,落个什么下场?

    而且真有个万一,没人替她讨回公道,她毕竟不是人,在很修士眼里,不是人,那就是物件,哪怕她是妖后之女、半妖之身,与那些豢养小宠物恐怕也没什么区别。

    李筠程潜又发作水坑,忙摆手道:“算了小潜,她什么都不懂,指望她自己记得住,还不如我们想个什么法子不让她再飞。”

    “我前几天确实找到了一个封妖血符咒,”程潜道,“只是还不知道有几成把握做来。”

    李筠虽然刚开始接触符咒,却也更加深刻了解了其博大精深之处,忙道:“你可不又贸然动那些没过符咒。”

    程潜没有正面答话,只是笑了笑掀过话题,转向韩渊道:“你今天又去哪了?”

    “打探消息,”韩渊嘴里嚼吃,含含糊糊道,“这些天我都查清楚了,那个找我们麻烦那个黑炭脸名叫张大森,现在也入了讲经堂,使剑那个叫张二林,是他亲弟弟,落选了,明天仙市一结束,他就得离开青龙岛。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些散修们无门无派,很喜欢自己抱团,张大森他们现在已经笼络了一伙人,以后得提防他们。”

    韩渊有一手本事堪称绝技——街头巷陌,只别人有只言片语说走了嘴,他就都打探得到。

    李筠道:“那天那个拿扇子人又是谁?”

    韩渊脸色微沉:“那个我们惹不起,他是青龙岛人,名叫做周涵正,是讲经堂左护法,讲经堂一共左右两个护法,脸很方那个女,记得么?她是右护法。”

    这说是唐晚秋了。

    李筠皱眉道:“这个左护法根本不认识我们,因为什么对我们有这么大不满?”

    “不满我们跳过试直接进讲经堂吧,”韩渊道,“不知道,我听人说这个人邪性得很,还有点喜怒无常,以后还是尽量不招惹——对了,我今天弄到了一点好东。”

    说,韩渊手上点心碎屑拍了拍,从怀中摸一个小油纸包,神神秘秘拿来他师兄们。

    那纸包里竟是三根奇形怪状针,尾部刻看不清符咒,尖端还带蓝。

    “这是……”李筠眼睛都直了,“小潜别用手碰!这是搜魂针,有毒……你从哪弄来?”

    韩渊嬉皮笑脸道:“仙市上顺来,嘿嘿。”

    “这个东我知道,很厉害,”李筠没顾上指责韩渊那偷鸡摸狗不入流行为,隔纸包兴奋那针捧在手上,“轻易不容易得来,之所以叫‘搜魂针’,就是只你对说具体是谁,就自行上前杀敌,有了这东,哪怕万人中取上首级都轻而易举!”

    程潜对这些旁门左道毫无兴趣,他哪怕真想谁挫骨扬灰,也是亲手用剑挫,什么针啦线啦,他连听都懒得听,于是径自越过李筠和韩渊两人,拎他手里古怪大花篮,一脚踹开严争鸣门。

    他在几个小丫鬟窃笑中那花篮重重摔在桌子上,没好气道:“你残花败柳。”

    时门内侍女环绕,门外风光正好,但他们一条一寸半长小伤口养了三个月大师兄居然没在玩乐,只他放琴小桌案上时摆一个长长木条,他正手握刻刀,凝神于掌下符咒。

    被程潜一踹门,严争鸣手下线条顿时崩断了一角,刻刀在手指上戳了一粒血珠。

    严争鸣先是皱眉,发现踹门人是程潜,又笑了——为了这一滴血“重伤”,程潜当日不光白天被他差遣当了一把采花贼,晚上还忍受大师兄挑三拣四,亲自动手那些莫名其妙花枝插进了花瓶里。

    第二天,讲经堂开了。

    所谓“讲经堂”,其实就是个山坡,闹哄哄,放眼望去,男女老幼什么奇形怪状人都有,有站,有坐,有干脆上树,简直没个方下脚。

    好在扶摇派众人在李筠耳提面命下提前到了,找了个靠前又不起眼小角落,事先安顿了下来。

    四处都是喧闹散修,大修为不高,远没到辟谷而不沾尘土程度,有个别人常年流浪在外、生活分不讲究,浑身上下除了那点骨肉就是泥,飘香里不在话下。还有人随身带稀奇古怪灵宠,什么狗鸟狐狸之类也就算了,还有一只肥硕大灰耗子在人群中穿梭赶路,好不恶心。

    这样风水宝,连程潜都忍不住皱眉,何况他们洁癖成性大师兄。

    但严争鸣却一声没吭——他没话说,是他自己决定留下,难道还当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吗?

    严争鸣摆摆手,拒绝了道童他坐垫,双目放空了望向远方,心里是一腔无法言说落寞。

    他不由自主就想起了扶摇山传道堂,那有亭台小院,有香烟袅袅,有道童安安静静递来糕点和冷热正好茶水,他们却不知珍惜,成日里比赛捣乱,

    他自己每每睡得人事不知,一睁眼总是日上三竿,李筠就摆弄他那一堆恶心兮兮爬虫,韩渊总在偷吃,只有程潜一个人强撑睡意,听师父念经……

    到现在,都已经物是人非了。

    “哎,小师兄,怎么了?”韩渊一声拉回了严争鸣陷入回忆思绪。

    严争鸣偏头一看,感觉程潜都已经快歪到李筠身上了,他脸色不像没睡好,简直像是大病了一场,连嘴唇都是灰白。

    程潜半眯眼摇摇头,不知道是没气还是不愿意说,没吭声。

    严争鸣吃了一惊,上一次程潜这样脸色,还是那小子头回摸符咒,没轻没重把自己弄脱时候。

    “你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严争鸣伸手在他眼下青黑处点了点,“做贼么?”

    李筠骤然想起头天他和程潜对话,转头逼道:“我今天早晨临走之前去看过小师妹,正看她在屋里哭,怎么回事?”

    水坑哭起来是震塌房子,因她稍微懂了点事后,就一般不在屋里哭,偶尔哭一嗓子,房子一震动,她基本也就闭嘴了。

    半死不活程潜终于了他一点回应:“房子没事?”

    “你又干这种事,”李筠怒道,一把拎起了程潜领子,“你又私自动手刻符咒,不命了么?”

    “嘘——”韩渊拉了李筠一把,只闹哄哄山坡忽然安静了下来,那讲经堂正中突然有一人从天而降,山坡上野花好像集体收到了天降甘露一样,比赛盛开了。

    而高台上那人正是那周涵正。

    周涵正拿他那那三思扇,拢袖冲四方倨傲抱了个拳:“让诸位久等。”

    严争鸣先抬手程潜拢了过来,继而又无奈低声对李筠和韩渊道:“居然是他,早知道今天我都不来……都听好了,我们今天早来早走,别招人眼,听到没有?”

    李筠没声,一张白脸更白了些,韩渊咬了咬牙,脸上都是郁愤之色。

    严争鸣假装没看师弟们反应,感觉程潜软绵绵靠在他身上,气息都那么微弱。

    他虽然没有明,但李筠只言片语也够让他知道了,为了遮掩水坑身上妖气,程潜必定是又干了什么玩命事。

    “唉,真不省心。”严争鸣想道,使劲在程潜拧了一把泄愤。

    台上周涵正已经开始侃侃而谈,无外乎什么讲经堂天开一次,其余时间众弟子回去各自用功之类话。

    “我们青龙岛上不忌弟子互切磋,只是诸位须得注意分寸,不得伤了和气,真把人伤成个好歹,门规可好生修理你一番。”周涵正说,意有所指低头扫了一眼,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乱飘目光居然准确找到了扶摇派众人,在严争鸣身上停了片刻,接,周涵正一笑道,“好,今日我就诸位讲讲引气入体与蓄气丹田。”

    “回去算了,”严争鸣一耳朵听,一边心不在焉想道,“就算不回家,也回扶摇山去。我们有九层经楼,就算自己摸索,也比在这里夹尾巴做人强——大不了像师祖一样闭关不外人,今天就回去收拾行李!”

    这时,周涵正突然道:“我知道诸位进度不一,这样吧,我找一位弟子随我上来演示。”

    他说,细长眼睛里带险恶目光再一次冲扶摇派方向来,与严争鸣目光一对,严争鸣几乎有种被毒蛇盯住错觉。

    “啊,严掌门,”周涵正笑道,“我从岛主那听说贵派颇有年头,家学分渊博,严掌门想必早就过了引气入体这一关,不如上台来让我们大家开开眼吧?”

    程潜头天一宿没睡,又因为符咒而真元耗尽,刻正是全身乏,两侧阳穴上仿佛有一堆夹子,夹得紧紧,令他两侧耳朵都在嗡嗡作响。老远走到讲经堂已经是勉为之,但凡他有一点娇气,早晨真是爬也爬不起来,但一听这话,他周身立刻本一绷,就站起来。

    他细微挣扎惊动了严争鸣,严争鸣正在烦闷,他不去找麻烦也就算了,麻烦偏偏总来找他。

    严争鸣随手程潜一按,没好气道:“老实坐吧,小鬼,别添乱了,谁你头?”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拎自己佩剑走上前去,每走一步,离开信念就坚定一步,到了距离周涵正步远方,严争鸣站住了,自己剑竖在上,对周涵正道:“真人指教。”

    严争鸣佩剑实在扎眼,剑本身怎样不提,单说那剑鞘就可谓是价值连城,上面镶满了宝石,皇后娘娘凤冠恐怕都没有这许宝贝。

    周涵正打量了他一番,说道:“在座列位有引气入体都知道,最初气感产生可谓是靠因缘际,不知严掌门是因为什么而入道?”

    严争鸣刻正盘算如果走,到底不去和青龙岛主辞行事,他心里明白岛主帮他们找人、又提供庇护,对他们可谓是仁至义尽,然而平生未受过委屈都在青龙岛上尝了个遍,严争鸣心里又不免对岛主生几分怨愤迁怒来。

    ,他不愿费唇舌,只分简短道:“剑。”

    周涵正点头笑道:“不错,这我倒是猜到了,看得严掌门对自己剑分爱护。”

    这话一口,连“严掌门”三个字都显得讽刺非常,众人有看热闹,有刻意巴结左护法这个大,顿时爆一阵哄笑。

    程潜额角青筋一阵跳,李筠早知道他按捺不住,他一动,立刻扑上去他按在了掌下,低声警告道:“又惹事吗?”

    程潜拳头攥得发白,每个人都有一条不忍受限度,可在别人看来不可理喻,但就是当事人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气,若是别人当面侮辱他,程潜为了大局,未必愿意和别人产生冲突,也就忍了。

    可落到师父和师兄弟们身上,他就无论如何也受不了。

    李筠一只手死死卡住他肩膀,在程潜耳边道:“别闹事,大师兄恐怕是想回去了。”

    程潜一顿。

    李筠小声道:“小潜,你好好想想,你都受不了,大师兄如何受得了,只怕他今天早晨一看这讲经堂大山坡,就生想回去意思了。”

    周涵正先是严争鸣晒在一边,侃侃而谈他所知道各种引气入体门道,例数一遍之后,他说道:“引气入体是沟通天第一步,过了这一关诸位就算是正式入了门,接下来才是功法,至于这个功法是什么,各门派都有自己独门秘籍,但实质内容也半大同小异,都是在教诸位如何天精气引入体内,形成自己真元。”

    “所谓功深厚,除了剑法精妙与否,还看诸位真元是否醇厚。”周涵正转向严争鸣,道,“不知严掌门引气入体久?”

    严争鸣一时沉默。

    扶摇派从不讲究功法,弟子入门后第一件事永远是没完没了刻符咒锻炼经脉,偶尔机缘巧合入定或有所悟,木椿真人也从未像其他门派那样求他们打坐凝聚真元。

    周涵正仿佛料定了严争鸣是个不学无术纨绔子弟,笑眯眯追道:“严掌门,怎么?”

    严争鸣:“……三年。”

    周涵正拊掌笑道:“引气入体三年,功应当已有小成,我等识一下吧。”

    他话音刚落,台上顿时一阵怪风,一股脑卷向严争鸣。严争鸣本横剑在前,周身气感瞬间调动了起来,在他脚下形成了一层看不罩子,他护在其中。

    周涵正好整以暇对台下伸脖子仰望众人说道:“这套功法叫做假山河,是我派专门为了考校弟子功而创,想必列位中有些已经在青龙试中识过了。这一式叫做飞沙走石,是针对入门弟子,三年内功小成,勤奋努或类拔萃者可在这飞沙走石中坚持数天,次一等可以坚持几个时辰,再次一时三刻也是可以,至于……”

    严争鸣只觉得整个人耳畔嗡嗡作响——他从未修炼过真元,根本不常规调动调息,很快四肢几乎没有了知觉,周涵正话还没说完,护在他身侧气膜已经碎了,一股无从抵御大直撞向了严争鸣胸口,随后飓风如鞭子,狠狠抽在他身上,他整个人脚下一轻,下一刻,已经被甩下了高台。

    那周涵正无动于衷看摔去严争鸣,不慌不忙补全了自己后半句风凉话:“至于那些资质不够,用丹药强行提升境界,因‘服药’入道,我本以为他们兴许坚持个一盏茶一炷香工夫,但是眼下看来是我高估了……这位‘服药派’严掌门可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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