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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P.特效药片

    宁一宵戴了帽子,但苏洄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他。车灯在雨中晃动出许多长长的光,像缠绕的绳索,将他们捆在一起。

    淋着雨的宁一宵朝他走近,习惯性先给出笑容,友善地问,“怎么在这儿?”

    苏洄的头发比之前短了,被风吹得有些乱,神情散漫,看起来有种少年气的自由,一种闪烁不定的、飘摇的美。

    他语速缓慢:“我在玩啊,跑出来了,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

    他的胡言乱语和跳脱被很包容地对待了,宁一宵驻足于苏洄面前,将他放在长椅上的空水瓶一一拿开,坐到他的身边。

    “玩什么?”宁一宵不看他,只问。

    一阵风袭来,卷着雨水。苏洄闭上眼,摊开双臂,任由风将他的衬衫吹得鼓起,吹散,让风贴近每一寸皮肤。

    “我好喜欢风啊。”他轻轻地说。

    宁一宵没有在意他话题的跳跃,“为什么?”

    苏洄的手掌打开,感受着风吹过指缝,眼睛望着对面马路摇动的树影。

    “有风的时候,这个世界好像就不是死气沉沉的了,大家都活着。”

    宁一宵很明白他的意思,原本垂着的手也不自觉摊开,感受指缝间流动的空气和雨。

    他看向苏洄,“剪头发了?”

    “嗯。”苏洄有气无力地点头,又忽然抬头,笑着问宁一宵,“好看吗?”

    不知为何,宁一宵看到他笑的样子,却感觉有些难过,他分不清这是移情,还是真的感应到什么。

    “嗯,之前也很好。”他回答。

    苏洄又笑了,这次是更真诚的笑。

    “我也更喜欢之前的。是他们让我剪的,觉得这样显得精神好点。”

    说着,他想站起来,却一下子感到头晕,俯身下去,手肘搭在膝盖上,脑袋无力地垂着。

    还是想吐。

    隔着被淋湿的衬衫,宁一宵能看到他微凸的蝴蝶骨。

    “你喝酒了?”宁一宵弯腰,检查他的状态,“看着没少喝。”

    说着,他眼神移到一旁的那些水瓶上,心里想,原来这个人喝醉了会很渴。

    苏洄没想好要不要说真实理由,最后没有否认。他依旧很难受,俯身后状态更差,于是又扶膝盖打算起身,结果差一点吐出来。

    宁一宵立刻扶住了他,两只手握在他细的手肘,“还好吧?想吐?”

    苏洄不敢摇头了,半靠在宁一宵肩上,“我……我想去上厕所。”

    热的呼吸萦绕在宁一宵颈间,令他肌肉都僵了僵,宁一宵放开苏洄,让他先坐好。自己弯腰把所有水瓶都一一收起来,丢到垃圾桶,然后扶着他起身。

    苏洄一起来,衣领牵扯开,露出大片纸白的皮肤,好像很容易在上面留下痕迹,留下了也很容易消失。

    宁一宵脚步忽地停下,把棒球帽取下来戴到苏洄头上。

    苏洄晕乎乎的,有些懵,发出像小猫一样的哼哼声,“嗯?”

    “戴着。”宁一宵扶着他,“淋到头容易生病。”

    这附近并没有公共卫生间。他带着苏洄走了好一会儿,雨虽然不大,但一直淋着也不行,苏洄的衬衣都透了。他打算找间饭店解决,可苏洄手一指,说街角好像有间酒吧。

    说是酒吧,不如说是夜店,外头站了许多人,中国的外国的都有,个个脸上都是闲到无处浪费时间的表情。

    想到他熟练的指示,宁一宵不禁把这些人与苏洄联系在一起,但又觉得不太一样。

    夜店门口站着两个男人,他们手里拿着可以给人手背上印下短暂的荧光纹身的物件,眼睛打量着宁一宵身上廉价的短袖,还有苏洄手腕上的名表。

    “您好,男士门票三百,现金微信支付宝都ok。”

    宁一宵一时间语塞,借厕所的请求梗在喉头。

    苏洄却抬了头,很直白,但有些语句不畅,“借、借一下……想上洗手间,麻烦……”

    门口的男人瞧见他的脸,立刻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盯着他上下打量,又斜着瞥了一眼宁一宵,“哟,这还没开场就喝成这样了,当心被人捡尸啊小帅哥。”

    宁一宵脸色变了变,苏洄的脑子跟凝住了似的,还想着刚刚店员说的三百块,下意识就去摸口袋,没想到手腕被拽住,一抬眼,看见宁一宵拧着眉。

    “跟我走。”

    苏洄有些莫名,被他拽出好几步都没想起来问去哪儿,只是费力地说:“我想上洗手间……”

    宁一宵说他知道,但还是拽着他的手,将他带上了一辆公交。

    苏洄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坐公交车是什么时候了,他脑子里冒出几个词——危险、精神病和拥挤,但很快消散。因为他发现,在挤挤挨挨的乘客里,宁一宵用手臂圈住了他,又不碰到他,一道安全又有分寸的屏障。

    他顿时觉得这三个词都与他无关了。

    混沌中,苏洄眼前出现些许幻象。他忽然从宁一宵的脸上看到了海的样子,深沉的黑色大海,但很快,那又变成了一颗颗细小的药片,从黑到白。

    这样的幻觉持续到宁一宵带着他下车,像照顾一个孩子那样,半揽着他来到了一个破败的旧楼。

    这里没有电梯,单元楼的一楼像一座灰色坟墓的入口,里头黑黢黢的,弥漫着一股腐烂水果和肉类的气味,伴随着潮湿的霉味,看不到生机。

    苏洄微弱的注意力被楼道里的小广告吸引,又被黑色的油烟驱散开,他盯着墙壁上的脏污,又差一点被楼道里别家门口的垃圾袋绊倒。

    他感觉自己在向下走,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又被宁一宵拽回来。

    稳定过后,他听见钥匙对上孔洞的细碎声响,一扇门打开,融入到黑暗的楼道,苏洄被带进去。

    “应该不需要我帮你吧?”宁一宵说着,拉着他手腕来到一扇很小很小的门前。

    开了灯,里面空间极狭小,少许洗漱用品摆在泛黄破损的陶瓷洗手台上,还有一些被放在窗台。

    苏洄扶着墙壁进去,幻觉没有停歇,一切都变得大大的,他感觉自己是来自小人国的闯入者,却四处磕绊,膝盖直接磕在洗手台下面的柜子上。

    “算了。”

    他听到宁一宵的声音,接着手肘被扶住,自己被带去了便池处,宁一宵的手才松开。

    然后他便走了,只留下一句,“我在外面等你。”

    苏洄洗手也洗得费劲,总看错水龙头的位置,捉迷藏似的弄了半天。出来的时候,脚被门槛绊到,手上还沾着水,一下子就扑倒在老实站在门口的宁一宵怀里,湿手印也印在他衣服上。

    很明显地,苏洄感觉到宁一宵的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然后才推开他。

    “这是喝了多少。”

    宁一宵觉得怪,也闻不到苏洄身上的酒味,只觉得他四肢很软,手在轻微发抖。

    “宁一宵,还有水吗……”

    大约是代谢起了作用,药物渐渐被排出体外,幻觉渐渐消失,苏洄的视物能力有所恢复,看清楚房子内部的样子。

    这是个狭窄的两室一厅,没有窗户,房间里灯光昏暗,客厅细长,连接着更窄的厨房,像一把镰刀,两扇门挨着,门上的木皮贴片有些脱落斑驳。

    “没有矿泉水,现在烧水可以吗?”

    “嗯,可以。”苏洄点头,下意识抓住了宁一宵的手,“我想喝盐水。”

    他看人的样子很乖,眼睛湿润,让人无法拒绝。

    宁一宵只好将他带去自己的房间,烧了一壶热水,倒在自己唯一一只杯子里,按照他说的加了一些盐,带进房间。

    他昨晚才拿到钥匙,今天上课之前搬了一部分东西。宁一宵有洁癖,地板拖了三道,陈设用消毒水擦了四遍,剩下的时间只够铺好床,行李还全堆在这个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间里,没收拾。

    而苏洄就坐在唯一一处没有被堆上箱子的空地板上,脑袋歪靠着床沿,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像只不属于这里的精致玩偶。

    这是一套地下室改的两室一厅,没有窗户,屋里闷热。宁一宵见他的头发黏在后颈,于是费力地搬开行李,走到唯一的小桌子前,打开了房东留下的旧风扇,顺手晾了杯水。

    风扇一开,苏洄好像活了过来,睁开眼,定定地望着吱呀旋转的风扇。

    “喝吗?”宁一宵没地儿站,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将水递过去,“烫,刚烧开。”

    “嗯。”苏洄伸出手,“我不怕烫。”说着便把马克杯接过来,捧着,小口小口喝。但还是太热了,每喝一口,苏洄就要抬头对着风扇吹一吹自己热腾腾的脸。

    费了好大劲才喝完,苏洄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被蒸汽捂透。他斜靠在床边,眼睛盯着宁一宵,声音比往常更加松散,“为什么搬出来住,不是有宿舍吗?”

    宁一宵对他的突然发问没什么意见,脸上带着习惯性的笑,“我拿到一个公司的实习offer,而且暑假还要留校做项目写论文,宿舍没申请下来,只能出来住了。”

    他一边回答,一边从行李箱里找出一条没用过几次的毛巾,递给了苏洄,示意让他擦擦身上的水。

    “是很好的公司吧,在哪儿?上班远不远呢?”苏洄接过毛巾,脸上的笑意很明显,平时稍显沉重的长睫毛也随着笑眼灵动地闪烁。

    “远。”宁一宵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

    “为什么不住近一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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