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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P.特别礼物

    拜访过秘密基地后,两人分别,回到各自该存在的地方,像场突然结束的梦,没有明确的句点。

    但宁一宵获得了一件礼物,意义非凡。那是个巴掌大的玩具,是那座工厂里最小最不起眼的一件艺术品,但却在离开的瞬间抓住了宁一宵的视线。

    苏洄告诉他,这是他儿时拥有的一只毛绒小猫,因为胸口缝合的线绽开,里头的棉花填充物露了出来,所以被丢弃了。

    但苏洄捡了回来,并将其重新塑造。

    破碎的小猫咪被缠绕了许多铁丝,铁丝上攀缠着混乱的黑线,不断地向外延伸,其中,一根红线若隐若现,向内而去,连接的是玩偶破开的胸膛,里面放置着一颗极小的灯球,故障一般,不灵光地一闪一停。

    玩偶的手脚被束缚,胸口被剖开,脸上却保持着微笑,大大的眼睛,承载着苏洄儿时蔓延至今的纯真。

    宁一宵几乎从不开口要什么,无论面对谁。

    这种别扭的缺陷源于多年前,也源于他过高的自尊心,要让他无保留地表达自己,比解决其他人的困难还要困难。

    但发现这只小猫的那一刻,他产生了一种陌生的渴望。

    苏洄仿佛能读懂他的心,他们之间总萦绕着巧合和默契,很奇妙。

    “你喜欢这个吗?”苏洄拿起来,“送给你吧,如果你喜欢的话,这是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做的,放在这里已经很久了。”

    尽管苏洄不说,宁一宵也知道这是珍贵的。如果说那个茧是他最无法失去的避难所,那么这只小猫,就是苏洄本身。

    苏洄笑着塞进他怀里,表情可爱。

    “你要好好保管哦。”

    直到此时此刻,宁一宵趴在桌前,盯着小猫玩偶,还是会想起苏洄独自坐在公交站的落寞。

    每一次见到苏洄,他的周身仿佛都萦绕着乳白色的晨雾,朦朦胧胧,好像他并不属于这里,可能下一刻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宁一宵用手指戳了戳小猫的脸颊,一点点下移,指尖触碰着小小的灯泡心脏。

    烫的,好像真的活着,不那么容易地活着。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遥不可及的妄想,幻想在这只破损的小猫被丢弃的时候,自己能出现,把他捡回去,缝合好胸前的伤口,然后好好保管。

    但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被响起的消息提醒打断。

    第一条是来自于苏洄的,因为嘱咐过他,快到家之后要告诉自己。

    [小猫:我快到了,有点困。]

    [小猫:车里好冷哦,空调开得好低。]

    宁一宵嘴角不自觉勾起,正要回复,屏幕上方突然弹出新的消息。

    是催债的短信。

    几乎是一瞬间,宁一宵停止了和苏洄的通信,回到了现实。

    他盯着短信,那些威胁的字眼令他感到熟悉,静默了片刻,还是低下头,计算起最近的收支。

    这才是属于他的生活。

    ·

    苏洄好像真的把自己送给了宁一宵。

    他连回家的时候都失魂落魄,自己打了车,车上忍不住给宁一宵发了消息,但没有得到回应,下车时差点忘了付钱,也完全忘了自己会因为私自在生日宴离开而受到惩罚。

    惩罚是理所当然的,只是他没料到这次这么严重。

    到家的时候是下午,苏洄没想到,开门的不是陈妈,而是一个陌生的中年女性,对方很热情地笑着,说小少爷你回来了。

    苏洄有些疑惑,直接问陈妈去哪儿了,但对方支支吾吾,只问他要不要喝茶。

    感觉不太对劲,苏洄径直往里走,迎头撞见外公,他拧着眉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两手叠着,握住梨花木拐杖顶端雕刻的龙头,看见他进来,脸色绷得愈发严肃。

    苏洄看得出来他很生气,也没有为自己开脱,走过去,对季泰履说了抱歉。

    季泰履几乎要冷笑,“不必,你现在翅膀硬了,这个家已经没人管得住你了,连我也不放在眼里。”

    苏洄有些无措,很多话梗在喉头,只能说对不起。

    “对不起?”季泰履压着怒火,“你以为昨天的生日宴是什么地方,来的都是什么人,苏洄,你当着所有人的面一走了之,我这一张老脸往哪儿搁?啊?”

    “我……”苏洄尝试解释,“我昨天的药过量了,不良反应很严重,留在那里也只会给大家丢脸,我只能……”

    “好,那你去医院了吗?”季泰履看向他,眼睛微眯,“昨天徐治说他联系了北京几乎所有医院的精神科,都没有找到你,还派了三个司机去找你,你去哪儿了?又做了什么丢人现眼的事,你自己记得住吗?你现在的脑子是清醒的吗!”

    苏洄张了张嘴,还没开口就被季泰履喝止,一句句指责如利刃般甩来,刮在脸上。

    “你不用说了,我一个字也不想听。”季泰履怒道,“从今天开始,你哪里也不许去,就给我待在家里面壁思过,我给你办理休学手续,你给我治病,直到你脑子正常为止!”

    “我不休学!”苏洄眼眶红了,“我没有不正常……”

    “你没有不正常?你看看你自己现在什么样子!就是被惯成这样,生下来要什么有什么,惯得你神志不清,整天发疯,没有一天安宁!”季泰履站起来,愤怒无比,“我这一辈子不说建功立业,也算是鞠躬尽瘁,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孙子?简直是我这一辈子最大的污点!”

    他猛地抬起拐杖,苏洄下意识地躲闪,但最终,那高悬于头顶的拐杖还是被季泰履狠狠扔向别处,砸碎了一只陶土花瓶,是十七岁的苏洄亲手做好送给他的。

    如今已是粉碎。

    “都是姓苏的一家劣质的疯子基因,生出来你这么个疯子。”

    季泰履把这句残忍的话,和苏洄一起留在原地。

    落地窗外,日光烂漫,花园里香草茂盛,紫丁香芬芳,他甚至能听到窗外飞鸟挥舞翅膀的声音。

    新来的阿姨走过来,请苏洄到新的禁闭室。这里比之前还不如,甚至连一个蒲团也没有,只有呛人的熏香,掩盖着腐朽的潮湿气味。

    门关上之前,苏洄只问了新的阿姨一句话,“阿姨,陈妈呢?”

    对方愣了愣,面露难色,“小少爷……我是新来的保姆,之前的事情我不太清楚的……”

    苏洄嘴角平直,没有说话,自己走进了禁闭室。

    没有窗户,这里只有一盏昏暗的顶灯,和一个如同毒蛇眼睛的摄像头。苏洄按照要求跪在地板上,脊背笔直。

    脑海中反复回荡着外公说的最后一句话,苏洄很想知道,是不是他每天看到自己,其实都在心里唾弃。

    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对他马首是瞻,是不是也和他一样,把自己当成是一个擦不掉的污点。

    他还记得父亲的模样,很温柔,很有耐心,会给他买许多他喜欢的绘本,鼓励他做想做的事。父亲还有个亲弟弟,也就是他的叔叔,是个小有名气的策展人,所以很小的时候,苏洄就可以跟着去参加一些展览。

    他们站在苏洄看不懂的艺术品前开展过于童真的讨论,然后一起捂着嘴小声笑。叔叔会故意学他,用很夸张的表情和孩子气的口音学他说,“哇,好漂亮啊。”

    只是那个叔叔后来生病了,他们说叫精神分裂。

    那个时候苏洄不懂,人的精神怎么会裂掉呢,又不是饼干和瓷器。后来他接到叔叔的电话,他说,他的肚子里有一条大蛇,那条蛇会和他说话,晚上他睡不着,总是听到蛇爬行的声音。

    可那时候的苏洄还是个六岁的孩子,听不懂,只觉得新奇,好像在听故事。

    再后来叔叔被送进医院,而季泰履强行把苏洄带走,很残酷地告知他,以后永远不允许和叔叔见面。

    季家的每一个人都在无限地贬低和丑化叔叔的疾病,将他描绘成一条险恶的毒蛇,不许苏洄靠近分毫。

    世事无常,从苏洄确诊的那个夏天起,他也成为季家人心里挥之不去的蛇影。

    如果可以,他真想成为叔叔肚子里的那条蛇,至少安全温暖。

    跪在地上,苏洄感到熟悉。

    从小就是这样,他做错事得不到任何容错机会,常常被关进来,只是那个时候还会有柔软的蒲团和一张小床,他只不过不能去花园玩,不可以在明亮的书房看书画画,而现在他什么都没有,被要求默念静心的佛经。

    苏洄根本不想念什么佛经,他坏掉的大脑接收不了任何信仰的洗礼。苏洄就这样挺直跪着,闭着眼,想到愿意和他一起躲在茧里的宁一宵。

    他庆幸自己把玩偶送给了他,这样一来,仿佛只有躯壳在这里接受惩罚。而真正的他,其实还留在那个充满安全感的出租屋里,没离开过。

    ·

    苏洄消失了整整一周,一直到放暑假的前一天,他都没有出现。

    宁一宵心中不安,发了很多消息,也打了电话,但联系不上,最后只能在开会的时候旁敲侧击,询问王教授,但得到的回答却是他生了病,在家休养。

    这种搪塞外人的借口,并不能打消宁一宵的怀疑,他试图通过部里的关系询问金融系的学生,依旧无果。

    那个学生甚至笑着说,“苏洄啊,他经常这样的,动不动就好像休学一样不来上课,短的话一周就来了,长一点几个月,很正常啦,说不定明天就出现了,你找他有事吗?”

    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苏洄和这所学校的连系是如此微弱,甚至没有一个能解释他消失原因的朋友,一个也没有。

    “也没有特别重要的事。”宁一宵笑了笑,“他……之前用我的卡借了一本书,到还书的日子了。”

    同学笑得更大声了,“那你惨了,他可能回不来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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