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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时雨还是从树上爬了下来,...)

    时雨还是从树上爬了下来,但他不肯到戚映竹的屋檐前。

    他站在四五丈外的庭院门口,因为下着小雨的缘故,他戴上了兜帽。戚映竹这才知道原来他的衣服还有兜帽可以戴。

    用兜帽挡雨的少年立在那里,湿漉漉的睫毛下眼睛乌黑如葡萄,面孔白净,唇瓣红润。他太无辜了,这般看来,谁想得到他纯良面孔下有颗杀人如麻的心呢?

    起码戚映竹立在屋前,隔着雨丝看他。她早上时因为他的热情而受到惊吓的心,在此时变得柔软下来——戴着兜帽的少年,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戚映竹面颊滚烫,努力忽视早上时他在自己被窝中搞出的状况。她忧心忡忡,有些怕他就这般赖在自己这里,两人生出更多意外,她想劝他离开。

    于是,趁着姆妈去熬药的功夫,少女闺秀向他小小招手:“时雨,你过来。”

    时雨漆黑的眼睛盯着她:“你会恶心的。”

    车轱辘话说了几次,戚映竹再三保证,本就有些跃跃欲试的时雨身子在原地倏地一下消失。戚映竹尚未回过神,她身旁多出了一个人,骇得她向后退了一步。

    时雨伸手来抓她,他身上的气息混着风雨飘来,戚映竹面容一白,霎时犯了恶心。

    她一下子捂住嘴,侧过脸咳嗽。

    她捂着心口退了两步,稍微缓和一会儿,才想到时雨。她回头看他,果然撞上他有些受伤的眼神。

    时雨撇过脸,不高兴地:“你看!我就说过的。”

    戚映竹心中羞赧,然而她病惯了,稍微刺激些的气味都会惊扰到她。她闻不出是时雨身上的什么气味让自己接受不了,反而觉得自己的破败身子,果然是拖累。

    戚映竹叹口气,倚着窗坐了下去。

    才安静一会儿,时雨便不甘寂寞地蹭了过来,靠近她:“你伤心了?还是生气了?”

    戚映竹推他,让他坐到对面去。许是时雨怕她难受,这次倒乖乖听了话。戚映竹抬目,与他对视一瞬,二人目光皆有些凝住。

    戚映竹回神后,红着脸移开目光。她掩饰自己砰砰心跳,斟酌着:“时雨,你这么长时间离家,你家人不想你么?”

    时雨靠着她的案几,伸手无聊地拨着上面的宣纸。宣纸上墨汁浓郁,已经写满了字。

    时雨并非不识字,“秦月夜”的楼主还是教过他两日字的。但是江湖上的认字,和闺房中学堂中的“认字”标准,自然完全不同。戚映竹这桌案上宣纸上的字,时雨大略翻了一下,他竟然八成的字都不认识。

    时雨微僵。

    他少有的,心头浮起了些自卑感,收回了自己翻弄她桌案的手。甚至在她对面坐着,他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回答:“我不是说我是孤儿嘛,我没有家。”

    戚映竹抿唇:“骗人。”

    时雨转过脸来看她:“没有。”

    戚映竹:“你有名有姓,就算没有父母,也定是被人收养养大的。怎能说自己无父无母?”

    时雨眼中,浮起丝丝冷意。他垂着眸,慢悠悠:“有人养,就代表有父有母么?你知道有人养你,是出于什么目的么?难道每个人养孩子,都是为了展示人间温情?”

    少年直白尖锐的话,刺得戚映竹心口僵住,脸色微白。

    她想到了自己的养父养母……现在宣平侯府,恐怕恨不得她早日死了。

    养父养母待她一直淡淡的。戚映竹不能想通,是因为自己常年生病,算命先生预料自己活不久,他们才对自己感情淡薄,还是因为养的旁人家的孩子,再怎么努力,也没有那种血脉相连的亲近感?

    戚映竹呼吸微乱,心口又有些疼,她伸手捂住了心房。

    时雨一直盯着她:“怎么了?”

    戚映竹轻轻摇了摇头,她低声:“我是问……你什么时候离开。”

    此话一落,气氛寂静下来。沙沙的,只能听到雨点儿落在泥土上、屋檐上的声音。

    戚映竹忍了一会儿,悄悄抬眼看他。时雨对她对视,眸子一眨不眨。

    戚映竹忍着自己移开目光的冲动,告诉自己不能退缩。

    时雨心里泛起了挫败和无助感。

    人生第一次,他想和一个人亲近,那个人柔弱得不能杀不能碰,连威胁都不能。非但如此,那个人总是拐弯抹角地赶他走。为什么……他这么让她讨厌么?

    时雨突然冒出一句:“我不相信!你骗我。”

    他刷得站起来,气势如剑出鞘。

    戚映竹面色更白,她跟着他站起,强撑着身体。她仰头就要称自己没有说谎,时雨挨了过来,向她弯下腰来。他低头一抵,戚映竹半站起来的身子被他一推,就坐了回去。

    他捂住她的后脑勺,唇贴了过来,与她气息相擦。

    戚映竹一惊,抓住他的手要挣脱,她抬起的手,被他另一只手反握住。时雨维持着弯腰的动作,一手扣她后脑勺,一手抓住她两只手,低头与她亲吻。

    他的唇温热柔软,气息干净清朗。少年垂下的睫毛轻轻一勾,眼睛水滴一般。

    戚映竹一恍神,便被他压着,加深了这个意味难言的亲昵。

    她的理智知道应该抗拒,但是她柔弱的身体抗拒不了,她的心也抗拒不了。他冰凉的沾着雨丝的鼻梁与她亲密相蹭时,戚映竹体会到了少有的亲近感。

    她因病弱而一贯与人疏离,旁人也不敢来打扰她、怕她病倒。被当做瓷器看护了十几年的人,本以为心如死水,却原来那死水,也会波澜漾起。

    气息变得滚烫,呼吸更显凌乱。

    终是少年的胆大、无知的妄为占了上风。风追蝴蝶,蝴蝶振翅迎风。

    戚映竹软绵绵地倒下去,时雨弯身,将她抱到怀中,她滚烫的脸贴着他的颈。戚映竹说不出话,她腮畔的发丝被时雨撩开,腮帮被他忍不住亲一下。

    戚映竹听到时雨的笑声。

    得意的、自信的。

    戚映竹声音带一丝哽咽:“时雨……这样是不对的。”

    时雨不明白她,道:“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低头,看她气息那般乱,不禁喉头滚一滚。他身体的感觉难以言说,他抓住她的手,想更亲近一些。成姆妈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一道过来了:“女郎,药熬好了,趁热喝吧。”

    戚映竹一抬头,便看到时雨眼中那无掩饰的冰冷。

    她一颤:“时雨!”

    时雨低头,踟蹰了下,收敛了杀气。他厌恶那个老婆子总是来打扰他,他恨不得掳走戚映竹,好日日让七女郎陪他玩。但是时雨也知道,他要是杀了那个老婆子,戚映竹估计又开始哭哭啼啼。

    时雨有些挫败,也有些焦躁。

    他烦闷不已,而戚映竹坚定地推他,用眼神示意他离开。姆妈已经上了台阶,推门就能进来。戚映竹用气音和他说话:“你快走吧,今夜不要过来了。你就算不走……今夜我也不会为你开门的。”

    时雨笑:“你不会,你心软,疼我。”

    戚映竹面红,嗔斥:“胡说什么!”

    她硬是将他推了起来,催促他快走。时雨半推半就地站了起来,戚映竹松口气时,他忽地低下头,在她脸上偷亲一下。戚映竹一愣,听到时雨笑嘻嘻:“我明晚接你出去玩。”

    戚映竹赶紧道:“什么?我不去!”

    时雨回头看她一眼,他没将她的拒绝当回事。戚映竹没法跟他明确拒绝,因她身后,姆妈推开帘子过来。戚映竹紧张万分,见千钧一发之际,时雨身子一纵,从窗口翻了出去。

    戚映竹手心捏汗地坐了下去,觉得和他说一会儿,比自己生一场病,也没有轻松多少。

    成姆妈看到窗户下,桌案上的宣纸被风吹得刷刷响。成姆妈不满地放下药碗去关窗:“女郎,你不应总坐在窗下,吹风着凉了怎么办?”

    戚映竹低着头不语,收整自己的心情。她正兀自懊恼,原本她打算和时雨划清界限……结果,又浪费了一次机会。

    成姆妈唠唠叨叨地收拾桌上的宣纸,她无意地一抬头,看到戚映竹的脸。成姆妈一震,骇然道:“你嘴怎么了?”

    戚映竹茫然:“什么?”

    成姆妈怒火高烧,抓住她的手,成姆妈又气又伤心,浑身哆嗦道:“是不是哪个登徒浪子冲撞了你,你却不敢说?女郎,咱们这就下山报官,老婆子绝不会让你被人玷污。难怪、难怪……我就说你这两日不对劲,身子弱,还总坐在窗下干什么。

    “你是不是怕麻烦,怕被侯府人说,才想自己忍着,不肯报官?女郎,你、你受苦了,是我没看顾好你!”

    成姆妈伤心得落泪,戚映竹心里发紧。她好不容易哄着成姆妈离开,自己端了面镜子过来照。戚映竹望着镜中那发丝凌乱、面染红霞的妙龄佳人,噗嗤一笑。

    她声音柔婉又俏皮:“姆妈,你瞎猜什么,我还以为怎么着了。不过是你方才去熬药的时候,我趴着睡一会儿,口脂被吃掉了一点,不小心沾到了脸上……姆妈,快打水让我洗一把脸,我这样子也太难看了。”

    可恶的时雨,竟用舌头舔,将胭脂和口脂给抹开了!

    成姆妈泪眼婆娑,半信半疑。戚映竹坚定说她想多了,成姆妈劝不动女郎下山报官,便也只能接受女郎这个说辞。但是成姆妈有了心,发誓从此以后寸步不离女郎……便是要熬药,也要拉着女郎一起去。

    女郎是要嫁给唐二郎做高门夫人的,万不可失身于此!

    --

    杀手们远远跟踪时雨,在时雨下山后,他们又在落雁山观察了一整夜。确认时雨去的那处院落,只有一个貌美女郎,和一个年老婆子。杀手们松口气,笑:“原来是红鸾星动了。”

    一人道:“他是玩一玩,还是认真的?”

    另一人答:“玩一玩吧……要是认真的,他就惨了。杀手岂能有弱点,恶时雨连这个都不懂么……不过他也不用懂了,他会死在我们手下。”

    一人道:“用这女郎,真能威胁得了时雨吗?时雨那小子……我从没见他有过什么感情,对什么人动过仁慈心。连楼主都说,他这种没心没肺的人,是天生的杀手……要不是他这次跟秦小楼主合作,楼主也不会忍心除掉他。”

    后一人回答道:“时雨当然不会对这女郎有什么太深感情,但他现在正处在新鲜劲儿上。这个女郎现在是他的玩物,他怎么会愿意别人动?”

    众人讨论后,接受了这个说法。

    他们道:“再看看,确认一下。”

    --

    一日后,天放晴了。时雨想到夜里要带戚映竹去看什么灯会,便兴奋万分。

    他在威猛镖局睡了一白天,傍晚时才出门。时雨走过街巷,被一处小摊前卖的樱桃蜜饼吸引。那香气甜丝丝,让他想到戚映竹好吃的嘴巴。

    小摊前的客人来来往往,生意红火。小二抬头,发现有一个穿着红黑色相间武袍的少年,默默地在他们的摊位前站了许久。少年唇红齿白,生得好看,大约是某个出来玩的小郎君?

    小二热情招呼:“小郎君要吃饼子么?不贵,一个才三文钱。”

    时雨眉目一动,他点了头。

    小二当即热情地去为他包了一个饼子,递给时雨。时雨手一张,一串铜板撒向小二掌心。小二心里一动,看到时雨给了四个铜板。小二心里乐开花,想这小郎君阔绰,竟多给了一个铜板当他的辛苦费。

    不想小二还没有收回铜板,时雨道:“等等。”

    他将给多了的那个铜板,拿了回去。

    小二微觉窒息:“……”

    时雨人不走,他就站在小摊前,接过热乎乎的刚烤出的蜜饼咬一口。当即,带着樱桃香的蜜汁流窜舌尖,细绵的乳让人口齿生甜。时雨本就嗜甜,不禁眉目弯起。

    他说:“好吃。”

    他嘀咕:“应该让七女郎也尝尝。”

    小二随意接口:“那你就再买一个呗,又不贵。”

    时雨思考一下后,他忍着口水,收好自己咬了一口的饼子,用油纸包裹起来藏进怀中。他不肯花钱多买,反而说:“我带去给七女郎尝一口,她喜欢了我再买。”

    小二登时不觉得他是哪家逃出来玩的小郎君了,心里鄙夷:穷酸鬼。

    他口里的“七女郎”可真可怜,都吃不到情郎多买的一个饼子,还要跟他分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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