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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虞小满舔了一阵,自个儿也想起昨夜为了松弛某处舔过手指,脸霎时一红,慢吞吞地把手指从嘴里拿了出来。

    可地上的鳞粉还没清完,捻不起来的那些,虞小满就用帕子擦,让粉末沾在上头。擦完举起抖开,迎着窗外微末的残阳,只见素色的布帕宛如被染色,浮上一片浓淡相宜的碧光。

    怎么瞧也不像那种药粉可赋予的效果。

    在门外的陆戟不由得愣怔,早上不慎将布袋里的粉末洒了的时候,他光顾着气恼,竟没留意其质地。

    屋里的虞小满站起身,把帕子叠好同那无人问津的衣裳放在一处,抬手揩眼角挂着的泪,而后举着手仔细瞧,不知其中又有何玄妙。

    左右端详,似是没瞧出什么名堂,虞小满略显沮丧地垂了手,抱起衣裳便要走。

    在门外看了许久的陆戟早有准备,提前挪了位置到门廊拐角。他也不晓得自己为何要躲,许是不想虞小满受到惊吓,又或许是不想看到虞小满哭。

    待得目送那道纤长背影自拱门穿过,愈行愈远,夕阳将将收走最后一缕光线的时候,彻底看不见了。

    隐在黑暗中的陆戟在原地岿然不动许久,末了,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原想着这种不光彩的事合该关起门来自己处理,孰料那几个下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不知谁嘴碎捅到大夫人跟前,晚间陆老爷归家,听闻此事勃然大怒,当即派人叫长子长媳速至前厅,一副要追究盘问的架势。

    平日里这个点,陆府众人早就熄灯睡下,这会儿有好戏看,纷纷披了衣裳跑来前厅围观。陆钺来了,二房的几位也来了,多数嘴上说着担心陆戟,实则恨不能搭个戏台子,再弄些瓜子磕起来,这般看戏才过瘾。

    因着屋子离得稍近,虞小满先到,瞧见满屋人各异的脸色,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便垂首立于一旁,等候发落。

    陆戟只身前来,进屋抬眼环视一圈,倒没显出过多的惊讶,同长辈们打了招呼,静待父亲发话。

    陆老爷平时鲜少管后宅之事,压着火斟酌半晌才开口:“原想着成了家便可定心沉稳些,谁想你仍是不听管教,竟逼自己的夫人做出这样的事来,当真家门不幸,伤风败俗!”

    琢磨了一会儿,虞小满发觉这话不像在骂自己,倒像在训斥陆戟,遂犹疑地抬头,见陆老爷果然盯着陆戟瞧,吹胡子瞪眼凶极了,一时愈发迷茫。

    冯曼莹许是也没料到如此发展,这与她原先的安排背道而驰,于是扯了扯陆老爷的衣袖:“依我看这事也不全然是启之的错,后宅有乱自该找院里管事的,再说了,自家夫君都留不住,使这等下九流的手段,传出去也不怕人……”

    “你少说两句!”陆老爷心情不佳,径直打断了她的话,“既已成家,夫妻不睦内宅又岂能安宁?”

    想来派人看着陆戟院里的动静,便是为了促进儿子儿媳的关系,此番苦心众人皆看在眼里。冯曼莹见他固执,便不再多说什么,横竖无论教训了谁,于她来说都无甚坏处,最后多半也能达成目的,她只管坐着看笑话即可。

    倒是陆钺不咸不淡地加了句:“父亲也不必如此责难大哥,哪个男子没点见异思迁的毛病?大嫂进门也有些日子了,许是大哥腻了,想自个儿待着清净清净呢。”

    此话倒提醒了陆老爷,他忖度片刻,郑重问陆戟:“可是对你母亲安排的婚事有不满之处?”

    话音刚落,冯曼莹就挺腰坐直身子,面上也流露出些许不自然。

    陆老爷平日里忙,陆戟的婚事皆由她一手操办。当时她只告诉陆老爷虞家寒门清贵配得上陆戟,后来听说这虞家小姐大字都不识几个,压根谈不上什么清贵,若陆戟趁此机会翻老底,可就麻烦了。

    与她同样紧张的还有虞小满。陆戟早就知道他是顶包的,先前不说是懒得计较,眼下他被扣上了下药的污名,晨间陆戟的暴怒犹在眼前,这会儿怕是恨不能将他除之后快,说不准一气之下将事实和盘托出。

    如此想着,虞小满竟有些释然。

    揭开也好,反正他也累了,报个恩大费周章男扮女装,还得受那等污蔑,早上解释无门的时候他甚至生出了离开的念头,后来想想又舍不下,毕竟陆戟的腿还没治好。

    即便是条鱼,他也晓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道理。

    于是他硬着头皮站在原地等待,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哪想陆戟沉吟半晌,只道出两个字:“并无。”

    这下连陆老爷也不懂了:“那怎的你们小两口……”

    陆戟说:“下药的事尚未查明因由,目前看来并非小满一人有嫌疑。”

    冯曼莹愣了下:“小满是谁?”

    陆戟看向虞小满:“梦柳的闺名。”

    虞小满本人也呆了好一会儿,意识到陆戟为他挡了灾,心中更是复杂。

    见他俩关系并不似下人口中那样糟糕,陆老爷捋了把胡子:“既然如此,早晨何故发那样大的火?”

    “气过了头,是我的错。”陆戟说。

    “这话该同梦柳说。”陆老爷的气消了大半,开始做和事佬,“叫几个院子的人看了笑话,你撒了火痛快了,她的脸该往哪儿放?”

    父亲的话陆戟多少还听得一些,抿唇沉思须臾,便行至来到虞小满身前,作揖道:“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虞小满哪知他竟会向自己赔礼,眼睛瞪得溜圆,不可置信都写在脸上。

    一旁看戏的二房叔母见状笑出声来:“谁得罪,望谁见谅啊?这般相处的夫妻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见。”

    陆老爷咳嗽一声,令其不敢再多言,随后又将目光放回堂中二人身上,似乎真盼着佳儿佳妇冰释前嫌的恩爱场景。

    众目睽睽之下,虞小满头皮发麻,正欲出声应和,切断这场令人窘迫的表演,陆戟定定望着他,沉声道:“今日为夫多有得罪,还望夫人见谅。”

    因着这番摸不着头脑的赔礼,虞小满恍惚了一整晚。

    虽晓得陆戟那样做多半为了息事宁人,不让无关人等说三道四,但虞小满还是不免雀跃,想着那声“夫人”,再想到陆戟自称“为夫”,躺在床上嘴角都压不住。

    醒来又觉得自己没出息。

    被当着许多人的面那样栽赃陷害,却连解释的机会都得不到。后来陆戟再问是不是他下的药,他已然心灰意冷,横竖挣扎也是没用的,他说一句,那边有七八句等着将他顶回去,不如随陆戟处置,无论结果如何他都认。

    况且药粉确实是他下的,若非要说这粉末不是催情药,定有人追问那是什么,虞小满一根筋撒不来谎,总不能说这是从自己身上剥下来的鳞磨的粉吧?

    一番好心被污成别有用心已十足伤人,虞小满抬手按了按心口,痛感犹在。

    这回可比先前丢糖人那回疼多了,像被无数根串糖人用的竹签细细密密地戳,昨晚陆戟的赔礼犹如将这竹签掰断一半,疼仍旧是疼的,不过没那么难忍了。

    恢复了些精气神的虞小满有劲没处使,拉着虞桃一起在院中打了套五禽戏,又想抓她一块儿去搜集证据。

    虞桃浑身懒骨头赖着不肯走:“青天白日的上哪儿找去?怎么也得等天黑了呀。”

    虞小满觉得有道理,这会儿去怕是要打草惊蛇,于是搬张木凳坐院子里捧腮等到太阳躲到群山后,才提着一盏灯笼出发。

    有前车之鉴,他与虞桃一致认为此事必与云萝脱不了干系,那申嬷嬷八成是帮凶。

    因而真正的催情药粉多半是云萝弄进茶水中的,据说此物不好弄也不便宜,既然一次未发挥作用,便极有可能留在身边,寻机会再度作案。

    自上回陆戟拔剑后,两位除却受罚,还被按规矩勒令搬到陆府最北头的下人住所,夜间不得待在主子院中。

    这会儿到了这茅椽蓬牖的地方,虞小满才晓得她们为何会心生怨怼——院子里的下人住的至少是板床,这儿只有大通铺,连门窗都老旧破烂摇摇欲坠,条件不可谓不简陋。

    门扉窄小,虞小满灭了灯笼放在一边,耳朵贴墙听了一阵,确认院中无人,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下人住的院子至多分个男女,不分什么内外,也无厢房耳房之别。

    两排打通的房间,几根蜡烛并不能将里头的情形照个彻底。虞小满猫着腰蹲在窗边观察半天,勉强通过屋里走动的人分辨出哪间是丫鬟待的屋子,再多便探寻不到了,一样的装束一样的铺盖,难不成真要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潜进去挨个翻?

    虞小满一面发愁,一面打算挪到后门瞧瞧,躬身后退的时候忘记自己移了位置,脚后跟撞上放在井边的木桶,“咚”的一声,木桶倒地,还骨碌碌滚了一圈,发出响彻整个院子的动静。

    虞小满的呼吸也随之窒住,听到屋里人声渐起,讨论着“怎么回事”、“外头有人吗”,他吓得腿都软了。

    院子狭小无处藏身,距门口又有一段距离,垂死挣扎地贴墙挪了两步,还隔着老远。

    正当虞小满以为溜不掉了,闭上眼睛打算束手就擒时,一边手腕突然被握住,紧接着一个大力,他就被拉进暗处的角落里。

    这院子小归小,竟有一处单独隔开的影壁。

    此刻虞小满便矮身窝在这面影壁与墙搭成的阴暗一角,与将他拉进来的人无声对视,直到从屋里出来的下人找了一圈又返回去,才松掉压在嗓子眼的一口气。

    “你怎么……”

    “你为何……”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一齐收了声。虞小满清清嗓子,不自在地挪开目光:“你、你先说。”

    “我来找东西。”陆戟说。

    虞小满:“……我也是。”

    找什么自不必多说,只是没想到两人非但想到一块儿去了,且都选择了夜间行动。

    抬起方才危机之中撑在四轮车椅背上的手,虞小满直起身体,摸了摸鼻子,莫名心虚地补了句:“那挺巧的。”

    陆戟“嗯”了一声,似在回答。

    许是周遭太安静,气氛沉寂得有些诡谲。

    眼下里头的人尚未全部歇下,一时半会儿走不了,虞小满思来想去,还是把心中的疑惑问了:“你……相信不是我了?”

    这回陆戟没应声。

    晦暗的月光隐约能勾出他的面部轮廓,其余的便瞧不清了。虞小满问完便有些后悔,心想若是当真相信,昨个儿早上就不该是那样冷漠的态度,来这边找东西也只是因为起疑,并非为了帮自己洗脱罪名。

    刚竖起的脑袋悄么声蔫了下去,虞小满心想我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罢了,当我没问。”

    他说着便往后退,试图与陆戟拉开距离。毕竟但凡清醒着,他的恩公是极不愿近他身的,连夜里惊醒都不忘擒住他乱动的手。

    可这回陆戟不知怎的,竟上前拉了虞小满的胳膊,另一只手勾过腰一带,将他拖入自己怀中。

    “嘘——”

    未待虞小满惊呼出声,陆戟松开一只手,竖起食指抵在他唇边,示意他噤声。

    “有人来了,”陆戟将嗓音压得极低,“别乱动。”

    起初的惊惶过去,虞小满屏气敛息,眼珠往下转了一圈,心想我想动也动不了啊。

    算起来,屁股下面这双不能动的腿,是虞小满第三回坐。

    头一回是摔了跟头不小心,背脊贴胸膛地坐满怀;第二回是前夜,岔着腿跨坐,扭得腰酸腿软;这次倒与先前都不同,并着腿横坐,陆戟一手揽他的腰,一手封他的唇,牢牢掌握他身上的命门。

    虞小满又仔细想了想,不对,在陆戟面前,他全身上下都是容易拿捏的命门。

    他自顾自嘀咕着不公平,却不知将他抱在怀里的人也在想旁的。

    虞小满肤白胜雪,一点月华倾泻而下便可将他露在外头的皮肤照得莹亮,迅速唤醒陆戟遗失的关于那晚的记忆——

    汗光珠点点,发乱绿松松,耳畔呻吟渐响。那时这具身体是否正如当下,被他软玉温香抱满怀,腮边添一抹胭脂红。

    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虞小满掀开眼皮,浓密睫羽颤了颤,黝黑双眸对上陆戟蒙了层薄雾的琥珀色瞳孔。

    要怪便怪这些个下人谨慎过头,又三三两两跑到院中巡查,闹腾许久还不熄灯入睡。

    亦或只能怪头顶的清朗月色,将贴得极近的二人拽回前夜的情境中,明知不该发出动静,虞小满却心跳如雷,魂都被这双清冽的眸子勾了去。

    而后不受控制般地伸出一截舌头,碰了下陆戟压着他唇的手指。

    待得陆戟拿开手,虞小满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干了些什么。

    他羞得脸颊滚烫,想躲又无处可去,腰还被陆戟箍在臂弯里,扭了几下便听得一声低沉的命令:“别动。”

    听话的虞小满便不动了,睁大眼睛瞧着侧边的人影,看着他白日里想、夜里闭上眼睛也想的那张俊朗面孔一点一点放大,直到微微张开的嘴再度被封住,一道灼热且熟悉的呼吸缠绕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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